啞女醫經 第三十一章 他鄉把酒

    靳石丹想起老侯爺付了兩萬兩的診金更加擔憂:「要是那啞女獅子大開口,奴才付不起她診金怎麼辦?」

    「你的命是本世子的,你的腿也是本世子的,本世子替你付。」

    聽了楚長秦的話,靳石丹心下一暖,眼圈紅道:「世子爺,謝謝你,你對屬下真好。」

    楚長秦抖了抖:「你少噁心本世子,再說你此行原就是辦我的私差出了岔子,本世子自然要對你負責,只是你還沒有向本世子匯報你這差事到底辦得如何。」

    躺在地窖中的月余,靳石丹就盼着這一刻。

    楚長秦問起,他立刻道:「屬下還以為世子爺已經忘了這茬呢。」

    楚長秦看了靳石丹一眼,仿佛在說「廢話少說」。

    世子爺的眼神難得會說話,顯得如此有趣,靳石丹一時忘了自己傷痛,道:「世子爺,屬下去茭陽調查過了,這啞女身世誠如琴行顧老伯說的那樣,委實有些可憐。她母親便是個啞女,生下這女子後,得知這女子也是個啞巴便抑鬱而終。生母死後,她父親便續了弦,倒不是另取,而是將一個生下兒子的小妾扶了正,那之前啞女就已經被父族寄養到了山嵐焦家,那焦家聽說便是這繼室的本家。」

    楚長秦有些黯然:這啞女身世倒與太子殿下有幾分相似。

    靳石丹繼續道:「啞女到了山嵐焦家之後一直是外祖家供養的,父親一族完全不聞不問,更別說生活資助,算是棄養了。」

    對親生骨肉如此狠心,怪不得人說:有後娘就有後爹。

    「世子爺可知,那啞女的外祖家是什麼人,說起來和咱們定安侯府還有些淵源呢。」

    「說來聽聽。」

    「啞女的外祖家平氏一族原是平州望族,後來啞女舅父調任懷化郎將做了京官,便舉家遷往京城……」

    楚長秦一顫:京城懷化郎將,姓平……

    「是有一些淵源的吧?世子爺。」靳石丹看着楚長秦微微異樣的面孔。

    楚長秦默默不吭聲,靳石丹便也丟開了話題。

    楚長秦給了靳石丹一個安然的笑:「這件差事你辦得很細緻。」

    「焦生,娘子她這是怎麼了?」舒吭昏迷了一夜未醒,素雪急得大哭。焦生也同樣着急,郎中也請來了,方子也開了,藥也煎了,也餵了,奈何舒吭卻依舊昏迷不醒。

    被素雪一陣哭問,焦生看着床上面色蒼白沉沉昏迷的舒吭,淚水也止不住簌簌而落。

    這時,店小二領了楚長秦過來,焦生再顧不得先前說的負氣話,如見救星一般。

    楚長秦果斷取刀割腕,取了碗腕血餵舒吭服下,看得焦生和素雪目瞪口呆。

    舒吭幽幽醒轉。

    看着舒吭唇角沾着的血漬,焦生在心裏道:阿鶯的病原來是要人血做藥引啊。

    「娘子你醒了!」素雪擦了淚,忙扶着舒吭坐起身。

    舒吭昏昏沉沉坐起身,看見眼前的楚長秦,還雲裏霧裏以為自己在夢中。

    夢中都會夢見這個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見的人,真是折磨。

    舒吭唇角流出一個厭世的笑容。

    那笑容生生刺痛了楚長秦。

    她還是厭惡他,可是為了靳石丹,他再惹她厭煩也必須來。

    「娘子,你可醒了,是楚公子救了你,」素雪哽咽道,感激地看了楚長秦一眼,「楚公子餵娘子喝了他的血,娘子才醒過來的。」

    舒吭看見了楚長秦還在流血的手腕,從懷裏掏出絲帕遞給焦生,朝楚長秦的方向指了指。

    焦生接了帕子默默給楚長秦的手腕包紮,一邊隨口問道:「楚公子不是已經離開郴州了嗎?怎麼去而復返?」

    楚長秦向舒吭道:「我的手下靳石丹受傷了,我是來請尹娘子出診的。」

    「可是阿鶯的身子……」焦生擔憂。

    素雪已經得了舒吭示下,道:「娘子說她的身子能撐,就是要先說定診金。」

    這個女子……虛弱如斯,還是不忘一個財迷本性,也不盡然,幽州城外,她又大方為災民散財,若是財迷,焉能如此?

    見楚長秦看着舒吭神色古怪,素雪笑道:「楚公子不必太擔心,娘子說,診金多少等看過靳石丹的傷勢再議。」

    靳石丹住的屋子就在同一樓層,於是楚長秦前頭引路,素雪和焦生扶着舒吭隨行到了靳石丹的房間。

    楚長秦掀開蓋在靳石丹身上的被子,焦生驚呼一聲,而素雪頭向旁邊一歪,直接嘔了起來。

    靳石丹的一隻腳已經烏黑淤紫,手一戳,腐肉陷進去,膿水流出,更有蛆蟲咬出了一個洞,已經能看見裏頭森森白骨。

    焦生努力平復心緒,素雪卻是嘔得不可自制。

    靳石丹緊張道:「尹娘子,你救救我,我不想截肢,你醫術高明一定能保住我的腿的!」

    舒吭沒有說話,而是讓焦生取來筆墨,在宣紙上畫下了一種蟲子。

    焦生二話不說,拿了宣紙,按圖索驥去了。

    素雪已經吐好,等着舒吭給自己派任務。

    楚長秦看着兩個女孩子在桌旁湊着腦袋,一個寫一個看,默契十足。

    不一會兒素雪便來到了楚長秦跟前,微微頷首當作見禮,道:「我家娘子說,咱們可以商量診金的事了。」

    靳石丹投過緊張視線,擔心素雪會獅子大開口,他也知道自己的傷絕非小傷,舒吭要的診金也不會是小數,只是萬萬沒想到素雪會說道:「銀錢,分文不要。」

    「什麼?」靳石丹驚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銀錢,分文不要。」素雪重複,十分篤定。

    「那你家娘子要什麼?」楚長秦沒有像靳石丹那樣忘乎所以,他最知道那個女子不可能無所圖,診金可以不是銀子但可以是別的,他看了眼悠閒坐在桌旁拿着毛筆玩耍的女子,問素雪道。

    素雪指了指床上的靳石丹:「要人!」

    「什麼?」靳石丹更加震驚。

    素雪清脆道:「我家娘子可以替靳石丹治傷,但是靳石丹傷好之後不能再效忠楚公子你了,必須讓我家娘子做他的新主人。」

    這個條件靳石丹無論如何不能答應:「一仆不侍二主,要讓我靳石丹易主,那我寧可死!」

    靳石丹斬釘截鐵,楚長秦沒有理會他,遠遠地看向舒吭,微笑道:「好,我答應,這筆診金我願意出。」

    「公子!」靳石丹急了,「我無論如何不會答應的!」

    「難道你要自己白白喪命,你的腿傷再不治好,你很快就會死的。」

    「那也不能要屬下辜恩背主。」靳石丹眼圈紅彤彤的。他想活,那是因為他想繼續效忠他的世子爺,如果活着不能跟隨世子爺,那還不如讓他死了!


    楚長秦當然知道靳石丹的心思,可是他又怎麼會容許靳石丹死去呢?

    「靳石丹你聽着,」楚長秦語氣堅決,「你現在是本公子的手下,所以必須服從本公子的命令,本公子現在將你送給尹娘子,從今往後你就是尹娘子的奴才,凡事都要以尹娘子馬首是瞻,聽到了嗎?」

    靳石丹咬唇不語。

    「聽到了嗎?」楚長秦厲聲呵斥。

    靳石丹哭着道:「是,公子。」

    舒吭目光一閃,她的目光飄向楚長秦,此人長身鶴立,英姿颯爽,說一不二,威風八面,這樣的作風,這樣的行事,這樣的說話口氣……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一個時辰後,焦生回來了,抱回一整個罐子的蟲,那蟲深黑色,猛烈蠕動,毛硬如刺,虎虎生風,令人望一眼就不寒而慄,舒吭卻拿過罐子,一呼啦將整個罐子倒扣在靳石丹受傷的腳上,霎時靳石丹慘叫連連,焦生和素雪嚇得抱作一團,楚長秦也一臉訝然,而舒吭卻面不改色,一臉波瀾不興。

    「好痛!好痛!公子,我的腳……」

    隨着靳石丹的慘叫,楚長秦的臉刷一下白了,但見那些黑色的蟲子張開比身子還要大的口,以生猛的速度啃食靳石丹的腐腳,只一眨眼功夫,靳石丹整個腳面連骨頭帶腐肉以及腐肉上生出的蛆蟲都被啃食乾淨。

    靳石丹已經痛暈過去,楚長秦的臉色一片慘白,而舒吭一手捧着罐子,一手拿鑷子,一隻一隻將黑蟲夾回罐子裏。

    當舒吭夾好最後一隻蟲子,焦生忙給那罐子蓋上蓋子,問舒吭道:「要如何處置這些蟲子?」

    一旁,素雪道:「適才娘子交代過,這些黑蟲吃肉不吐骨頭,危害太大,只能燒掉,省得害人。」

    焦生抱着罐子出去了。

    楚長秦半晌才回過神來,問舒吭道:「你救治靳石丹的方法和一般大夫有何不同?這不就是截肢嗎?一般大夫用刀,你用的是蟲子,可是靳石丹的腿都沒有保住。」

    楚長秦的語氣中夾雜不滿。

    枉他如此信任她,她卻也沒有高明到哪裏去。

    楚長秦看着靳石丹已經失去了腳掌的斷腿,只覺自己對不住靳石丹,他那麼渴望保住自己的腿……

    楚長秦自責不已,舒吭卻一臉淡漠,甚至眼神里還帶了絲鄙夷。

    這男子也不過就是這般見識而已。

    素雪道:「楚公子不必着急,娘子說了,不破不立,靳石丹的腳已廢留着也無用,不如捨去,靳石丹一身好功夫,若成殘疾就太可惜了,還是要一隻健全的腿腳為宜。」

    「難道捨去了,還會長出新的來不成?」楚長秦怨氣頗深。

    素雪道:「當然不能,但是娘子說,可以找一隻健全的腿給靳石丹接上,至於這健全的腿腳還有勞楚公子物色,楚公子與靳石丹主僕一場,一定會幫這個忙的,對不對?」

    素雪看了眼舒吭,朝楚長秦甜甜一笑,笑得楚長秦抖了抖。

    這女孩子也是天真單純的孩子,怎麼跟着這啞女也變得伶牙俐齒心機深沉起來了呢?

    「對。」接觸到舒吭投過來的冷靜的犀利的目光,楚長秦不甘願卻也只好回答道。

    舒吭的唇角一彎,明明毫無聲息,楚長秦卻生生聽到一聲冷嗤。

    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心裏想的,全在那女子掌握之中一般。

    ………………………

    三日後,明月樓。

    兩個雪白畫着梅竹花紋的酒盞碰在一起,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蕩漾,兩個年輕公子一仰脖,飲盡杯中酒。

    「他鄉遇故知,暢快!」周梓卿爽朗笑道。

    楚長秦笑容收斂得多。

    一旁站着的盧庭旭則顯得鬱郁。

    周梓卿飛過一壺酒,盧庭旭接住。

    周梓卿道:「靳石丹在養傷,你也別在爺跟前礙眼了,要麼滾去客棧照顧靳石丹,要麼到門外喝酒去,不要妨礙我和相哲說話。」

    「多謝公子,屬下去看看阿丹。」盧庭旭拔腿就要走。

    楚長秦道:「不用去了,阿丹已經不在客棧了。」

    盧庭旭停住腳:「阿丹去哪裏了?不是腳受傷了嗎?還那麼不安生。」

    「我將他送人了。」楚長秦笑容有些失落。

    周梓卿詫異:「你怎麼捨得?當初我嫌盧庭旭笨手笨腳,要和你換靳石丹,你都不答應,現在怎麼可能輕易送人?難道對方竟比我還了不得?」

    「不是殿下想的那樣,在相哲心中,還能有誰比殿下更了不得?」

    楚長秦的解釋,周梓卿受用:「這話我愛聽,只是為何?」

    「阿丹的腳廢了,一個護衛成了殘疾,那他還如何護衛我?無用之人自然要捨棄。」

    周梓卿皺眉:「相哲,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殿下對相哲太抬愛了,相哲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楚長秦如此說,周梓卿又怎麼會信他?不過他還是看了盧庭旭一眼,嚇唬道:「聽到了沒?盧庭旭,你可得護你自己周全,要是成了殘廢,我也是會將你棄如敝屣的。」

    盧庭旭捧住酒壺,挺直了身子,面色戚戚道:「屬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殿下的。」

    「連話都聽不明白的東西,滾!」周梓卿說着哈哈大笑。

    楚長秦道:「殿下又何必嚇他。」

    周梓卿笑得更歡暢。

    盧庭旭也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酒過三巡,周梓卿問道:「相哲,你到底把靳石丹那小子送給誰了?明明是我先相中的人,卻叫別人拿去了,我到底有些不甘心,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值一提。」楚長秦眼前浮現出舒吭的面容,那冷漠的神色,那犀利的眼神,那淺淺的冷笑……

    那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子,可是為什麼自己對她總有些割捨不下,總有些掛念?

    不知她回去尹家之後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

    陰險的繼母,冷漠的生父,從小就沒有接觸的親族……她的情況一定艱難吧?怪不得她要靳石丹。

    楚長秦想到這一層,心裏有些豁然。

    見楚長秦不說話,只默默喝酒,周梓卿笑道:「好吧,你不願意說,我倒是想和你說一個人,我此番離京路上遇到了一個人。」

    「什麼人?」楚長秦放下酒杯,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門被推開,盧庭旭的腦袋伸進來,嘿嘿笑着:「一個女人。」

    「滾出去!」周梓卿抄起一隻大雞腿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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