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少氏族接到的消息是那位剛回來的小姐又備車出門了。
給老太太請安之後,一家女人坐在一起聊天,她故意將此事無關緊要的講出來,是為了說給大夫人聽。
大夫人聽了果真有些鄙夷。
她笑道:「這怎麼還三條兩頭的往外跑呢?咱們家哪有這樣的孩子,誰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們兩口子也太慣着她了吧?」
少施氏無奈的笑道:「話是如此的,可也無法說給小姐聽,小姐畢竟剛來京不久,許是想見見世面,總是不好阻止的。」
「哎呦,一個京城有什麼好見世面的?」大夫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那幾條街,店鋪也就那麼幾家,都走煩了。」
說的她好像什麼都看不上一樣。
少施氏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大嫂自然是不在意的,小姐畢竟是孩子呢嗎。」
大夫人聽了突然嚴肅起來,她探過頭小聲道:「她可都十六了,即便是啞巴,該成人的也都成人了,哪有一個小姐整天往外跑的,我知道你做後娘的難處,可這家歸你打理,你也不能不管啊,尤其是在鄉下長大的,沒見過什麼世面,京城浪蕩子又多,被人臊皮再給咱們丟臉。該管的還是要管的。」
少施氏面上很為難的樣子:「我還是找母親商量商量吧。」
「行。」大夫人想了想:「你去說也不太好,告訴老太太,還治不了她了。」
二人正說着在門口踢毽子的孩子突然起鬨起來。
「好可愛啊。」
「這誰的小狗啊。」
「還是第一次見狗穿衣服呢。」
兩個人相視一眼,同時站起來。
少施氏道:「去看看。」
二人邁步出了門,院子裏幾位小姐和少爺正圍着什麼。
「你們看什麼呢?」少施氏走到孩子們身後,往圈裏一看,是一隻花點狗,穿着粉紅色的綢緞小比甲。
少施氏目光一冷:「誰幹的?」那比甲上分明用毛筆寫了五小姐三個字。
這不是罵她的孝瑜是狗嗎 ?
林孝瑜也在幾個人之中,見母親發問,她咬了咬嘴唇。
「娘。不知道誰罵我。」
「那邊還有。」這時林家小少爺,是大夫人生的,指着院門處的一顆銀杏說道。
大家目光望去,那不是一隻。五六隻,穿的花花綠綠的。
林家三小姐眼睛轉了轉,在林孝瑜耳邊輕聲道:「我怎麼看那狗身上的繡花眼熟,好像是你的衣服,怎麼不穿了。都孝敬狗了?」噗嗤一笑。
二人平日裏就有些不和,林孝瑜一聽三姐挖苦她,頓時就氣哭了。
捂着臉往自己的院子跑。
少施氏心疼女兒,和大夫人交代一聲,帶着下人追了過去。
娘倆一合計,這事不是別人幹的,就是回府不久的那個小啞巴。
林孝瑜趴在床上哭的好不傷心,少施氏道:「孝瑜,你先別哭了,她如此侮辱你。就是沒把咱們娘倆放在眼裏,這事得讓你父親知道。」
林孝瑜坐起來,淚眼汪汪的看着母親:「可母親不是說她是啞巴,怎麼有這麼多壞心眼?拿我比作狗,侮辱人都不用帶髒字的。」
少施氏心裏合計一下:「看來她身邊的那個丫鬟,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得想個法子了。」
想法子做什麼,林孝瑜沒有問,她看着母親的臉,委屈生出的怒意直上眉頭。
傍晚時分林世澤出門歸來。林孝瑜一得到消息馬上奔向父親書房。
敲開門,見父親桌上擺着一件鮮艷的小比甲,父親正用不高興的目光看着她,林孝瑜立馬就流下淚來。
「父親。」她跪坐在父親對面。低頭小聲道:「父親,若一個人好心做了錯事,這件錯事傷害了別人,那個人該怎麼做?」
林世澤聽說林孝瑜給林孝玨送衣服,正要責問她,此時見女兒乖巧柔順。又話中有話,他怒氣漸漸笑了,聲音淡淡的道:「那要看她做的是什麼事情,還要看對別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
林孝瑜抬手將桌上的小比甲拿在手中給父親看。
「其實這些料子是我的衣服。」她委屈的道:「昨日我將喜歡的衣服都拿出來,想着姐姐剛來這裏,以前定沒幾套衣服,就把它們都打包給姐姐送去了。」看父親面色不明,她忙解釋道:「都是我很喜歡的衣服,料子貴重也都是大師傅剪裁的,平時都放在箱子裏捨不得穿,父親不是常常告訴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我都是拿我喜歡的衣服給姐姐。可是……」說到這裏她有些哽咽:「可是姐姐好似不高興了,她將衣服都裁了不說,還穿在狗身上。」
「難道她不該這麼做?」林世澤面色冰冷:「我們林家人都是要骨氣的,你姐姐不要你的接濟這沒什麼錯。」
林孝瑜聽了父親的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她心道:「還好沒聽母親的說那啞巴不是,父親好似沒有幫着她的跡象。」
她哭訴道:「父親真是誤會孩兒了,孩兒也是今天才想到姐姐可能是生氣了,我送去的時候她挺高興的,誰知她心裏是不高興的,若她當時告訴我,我當場就跟她道歉了,怎麼會惹她不高興呢?現在姐姐不高興不說,還糟蹋了東西。」
她將比甲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外面還有那麼多百姓吃不上飯,穿不暖,我們家卻給狗穿衣服,這事要是傳出去,恐父親的名聲會受到連累。」
女兒如此識大體,這是林世澤沒想到。
他欣慰的笑了笑:「算了,你也別自責了,這件事你姐姐確實有點過分,我也沒想到她是如此的睚眥必報。」
說到這是,林孝瑜能明顯感覺父親目光有些失神,她一想,父親定是聯想到了那啞巴的母親了,聽母親說,那也是個極小氣的主。
她目光有些躲閃。
林世澤接着道:「不過她自外面長大。讀的書也少,父親也給她定了親事,她自呆在家中的時日不多,沒事你就別去惹她了。」
到最後其實還是偏向那個啞巴的。
林孝瑜低眉順目答應了。
林世澤突然有些自責。大女兒自周氏死後就不在身邊,他把對女兒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孝瑜身上,別人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他請先生教女兒琴棋書畫,女兒一向端莊懂事。他也是一直把女兒捧在手心中,如今卻因為剛來回來幾天的大女兒而責怪小女兒。
他是不是有些過了?
林世澤心中一聲嘆息,找出一塊端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塊好硯台嗎?這塊是父親在玉筆會上得的,皇上御賜的,你拿去吧。」
林孝瑜高高興興接過來:「謝謝父親。」
林世澤更愧疚了。
「衣服沒了就去告訴你娘,再做幾套新的,今後這種事不是不可以做,要分人,有心人得了你的東西會感恩戴德,有些人則不會。你要分清楚,不要施欲加之恩。」
明明是啞巴不識抬舉。
林孝瑜很受教的答應:「孩兒知道了。」
「退下吧,我還要忙政事。」
林孝瑜乖巧的從父親房裏走出來。
剛一出來她回頭看看,四下里無人。
她忙叫上丫鬟:「去找娘親。」
三個人就往東走,來到少施氏的院子裏。
「娘。」
林孝瑜一進門先是叫了一聲母親。
少施氏在坐着等她呢,叫她過來坐,然後把下人都打發出去。
待室內靜寂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少施氏忙問道:「你爹怎麼說的?」
林孝瑜將硯台隨意丟在桌上。
「從小到大,除非是因為功課,父親從沒對我冷過臉。今日卻為了那個啞巴,數落我的不是。」
「他責罵你了?」少施氏言中帶恨。
林孝瑜點點頭:「娘,您跟父親這麼久,您知道父親心裏想的是什麼嗎?」
少施氏目光有些茫然。她自詡聰明過人,但丈夫的心事她一直摸不透。
他對她尊敬有餘,憐愛不足,曾經她以為他就是那樣冰冷一個人,可看他對啞巴的態度,難道他心裏一直有周安寶?
少施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你爹是個有抱負的人。這些年他將全部精力都投在族中子弟的成材上,他是想扶持一個世家出來。」
為家族之名?那有什麼意思。
林孝瑜不懂大人的心思,她噘嘴道:「反正氣死我了, 她到底什麼時候嫁人啊?趕緊滾出咱們家吧。」
少施氏道:「快了,陳少爺怕過不了半月了,這幾天商量着下定呢,只是你父親一直拖着。」
林孝瑜哼道:「父親是怕她吃虧吧,一個啞巴,嫁誰也說不出話,有什麼好拿喬的。」
少施氏也笑道:「這話倒是不假,若不是陳公子有惡疾在身,就算是輪八輩子也輪不到她的身上,當年母親去赴宴,有幸見過陳公子一次,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可惜了。」
「比父親還英俊?」林孝瑜不信。
少施氏道:「不僅如此,學問也是相當了得,你父親都說,陳公子是狀元的料。」
父親才考了個探花。
林孝瑜對那病秧子莫名起了敬佩之心。
「照母親這麼說,林孝玨能嫁給他還真是積了八輩子大德了。」
少施氏不屑一笑:「啞巴命好唄。」
母女說着私房話,門外傳來敲門聲。
林孝瑜看向母親:「這麼晚了,誰啊?」
少施氏站起來,回頭看女兒一眼,小聲道:「是那邊的人,這啞巴三天兩頭出門,上次還去了前門大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得盯着點。」
這倒沒錯,小心捨得萬年船。
林孝瑜眼睛向上一挑問道:「可她是啞巴,懂什麼?」
「最怕是三太太那邊的陰謀,那女人一輩子都在給你娘添堵。我先出去看看。」轉了話題,少施氏對女兒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去打開了門。
掃地婆子見夫人親自來開門,忙垂下頭。
「出了什麼事了?」
掃地婆子一副不忍提及的樣子。
少施氏即刻明白與林世澤有關,心中不快,低聲呵斥:「快說。」
那婆子忙道:「二老爺去南荒院了。」
「終於去見人了?」人回來才四天,就忍不住了。
「不不不。」那婆子見夫人誤會,更着急解釋了。
「二老爺一直站在門口,也不是門口,角落裏,奴婢看他是想見不知為何又不肯叫門。」
近鄉情更怯的相思吧。
少施氏手指甲嵌到肉里,心疼的喘不過氣。
「再去看着。」
「哎。」那婆子也不敢再呆下去,領了命令,彎着小腿急忙走了。
林世澤站在大女兒的院門角落旁,一直沒有角門,站到月上中天才離去。
周一鬼鬼祟祟的跑到林孝玨身邊,報告小姐自己盯出來的消息。
「小姐,二老爺為何不進來啊。」
林孝玨依然筆耕不輟,自然是頭也不抬。
「我讓你背……」
「小姐,咱能不提這個事嗎?」
還沒等林孝玨問她藥材都背誦下來沒,周一很識趣的打斷了小姐。
林孝玨無奈放下筆:「看我結巴,說話慢是不是?」
周一嘻嘻一笑:「絕對不是 ,我是看小姐人好才敢放肆。」
林孝玨拿她無法,叫來陵南:「拉下去,一起背。」
陵南笑的不能自已:「讓你欠,這下好了,背不下來今晚別睡覺了。」
周一一臉委屈的看着小姐,不肯走。
林孝玨又一聲嘆息。
「若是你,拋棄妻子之後,若干年了,還有臉見誰?」
是沒臉見?周一聽小姐理她了,忙趴在桌案上,很認真的看着小姐。
「那老爺到底是關心小姐還是不關心小姐呢?」
「你覺得呢?」林孝玨反問道。
周一蹙眉很難理解。
「若說關心,那為何放着小姐在外面受苦,十幾年不管不顧,不聞不問。若說關心即是對夫人有情,既然有情又為何停妻再娶呢?現在讓那娘兩侮辱小姐,他心裏好受嗎?」
「自然是好受的。」林孝玨笑道:「人若是不好受,會改變的,當你有痛卻不改變,說明不那麼痛。」
「那二老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周一根本聽不懂小姐這些大道理。
林孝玨笑着看向陵南:「你說呢?」
陵南想了想,莞爾一笑:「我說不好,小姐不要笑我。」
林孝玨鄭然點頭。
陵南道:「二老爺心裏是不是有些東西,比夫人和小姐更重要?」
林孝玨再次點頭:「名名利利啊,是煎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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