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堡下,唐軍士兵正興奮的打掃着戰場。
當然,由於天氣寒冷,戰場也不是那麼容易打掃的。早已凝固的血液,將殘全不全的屍體與冰雪凍成一體。原本可以信手拈來的首級,卻需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拿到手中。
儘管每一顆首級都要費盡力氣,用刀砍,用戈矛撬,儘管打掃戰場非常辛苦。不過此時的唐軍將士卻像豐收時的農夫一樣,沒有人會嫌累。
唐軍士兵打掃戰場,可謂是非常徹底,不僅將屍體上的甲冑剝下來,就連突厥士兵身上的破爛皮袍也扒得乾乾淨淨。唐軍將士將從戰場收拾起來的戰馬屍體在冰面托到紅山堡內。這些唐軍將士們,精明着呢。突厥人破爛的甲冑和劣質的刀槍,他們雖然看不上眼,不過鐵器卻很貴,哪怕在長安城,一斤精鐵也要賣上百錢。再破的一把刀,也可以賣幾百錢。
蚊子再小也是肉。
一名唐軍士兵拿着一柄匕首,在一爛得不成樣子的腦袋間撥弄起來。唐軍以首級計功,只要是不能辨認的首級,將不會計作軍功。可是這場騎兵混戰中,有很多突厥人的腦袋很被馬蹄子踩碎了,根本沒有辦法辨認,不會算作軍功。
這讓唐軍將士大呼可惜。
這名唐軍士兵吃力的將這顆如同爛西瓜一般的腦袋裏挖出一顆金牙,興奮的大叫起來。
紅山堡寨門前,羅士信一邊望着山下打掃戰場的將士,一邊啃着一塊巴掌大的烤羊肉。儘管羅士信的甲冑上,鮮血和灰白色的腦漿已經掛着溜溜,然而羅士信卻沒有半點不適應。
「哨騎最少可放三十里遠,這才能給咱們留下一刻鐘的準備時間!」羅士信沖張士貴道:「最好是把哨騎頂進薄骨律城去!」
張士貴道:「羅將軍放心,我親自去盯着,保證出不了岔子!」
「你不用去!」羅士信道:「戰場快要打掃完了,你去統計戰果,給將士們記錄軍功!」
「遵命!」
張士貴指揮越騎軍一部莫約百騎,向薄骨律城飛奔而去。
段志感向羅士信抱怨道:「羅將軍,紅山堡實在太小,根本無法駐守大軍,此地能駐守五百人已經頂天了。」
「不行,五百人太少了!」羅士信道:「突厥人一旦反撲,五百人根本不足以守衛紅山堡!你應該知道,陳總管要打這一仗的真正目的。咱們其實都是誘餌,陳總管可是再三告誡我等,千萬在避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陳應想代替羅士信,親自指揮移花接木戰術,只是陳應的騎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無奈之下這才讓羅士信代替他。
「那怎麼辦?」段志感道:「咱們總不至於跟突厥人野戰吧?」
「野戰自然不行!」羅士信道:「突厥人實在是太多了,野外咱們會吃大虧的!」
「咱們這樣啊,壘屍為牆!」張士貴想了想,道:「突厥人的屍體這麼多,咱們也可以廢物利用啊,其實不光是突厥人的屍體,就是那些破爛的兵刃,也可以利用!」
段志感驚訝的道:「怎麼利用?」
「很簡單!」張士貴隨便撿起一柄粗大的狼牙棒,將狼牙棒的手柄斜刺里插在雪堆里,一泡尿澆上去,不一會兒就凍得堅硬如鐵。
「好,就這麼辦!」羅士信當既拍板。
眾唐軍將士又開始忙碌起來,十數口大鍋用石炭不停的燒水,一桶桶熱氣騰騰的熱水澆在屍體上,比水泥凝固效果還要好。
突厥人殘缺不全的屍體,被收集起來,在紅山堡外圍壘成一道牆。牆的外面則是戰場上突厥人遺棄的兵戈,長長的戈矛,被唐軍將士們用熱水,固定在雪面上。泛着寒光的鋒刃,統一與地面逞成六十度夾角,對着外面。
好在紅山堡內儲存了數萬斤石炭,否則燒水都成一個問題。
就在屍牆壘到三尺高時,張士貴將統計好的賬薄交給羅士信。
羅士信接也不接,冷冷的道:「念!」
張士貴恍然大悟。
「此戰共斬首隻有一千一百五十一級。繳獲完好甲冑四百五十二副!長短兵刃兩千餘、箭矢計五萬餘只,戰馬兩千四百一十三匹,其中傷、殘、死馬超過半數!」
「真是可惜了!」羅士信道:「把所有傷馬、殘馬、全部殺掉,咱們可不是胡蠻,沒那麼多窮講究,今天加餐,馬肉管飽!」
眾將士聞言,歡聲如雷動。
此時,將士們感覺身上又充滿了力量,幹活的速度更快了。
……
薄谷律城,三里之外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雪包。然而這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的雪包,而是一輛用來充當移動式烽火台的皮棒雪爬犁。一個伙地十名唐士軍駐守在這裏。
整個輛雪爬犁都用白帛包裹起來,儼然成一座天然的雪包。觀察哨口,用白帛薄如蟬翼,細羅充當。既能擋住風寒,保持皮棚內的熱量。除非是在皮棚內點燃明火,否則根本不易發覺這個魚目混珠的假雪包。
管領這個伙的伙長,叫老牛。人如其名,就像一個老牛一樣,任勞任怨,只可惜,從軍三十餘年,卻一直沒有得當升遷。
幾名唐軍哨騎就在薄骨律城城門口晃悠着,突然薄骨律城城內衝出十數騎突厥騎兵沖向唐軍哨騎。
唐騎哨騎見狀就趕緊撤退,追出里許,突厥騎兵一看追不上唐軍哨騎,便打馬返回。唐軍哨看着突厥騎兵返回城內,不緊不慢的跟了上來。
突厥騎兵一看唐軍哨騎追上來,調轉馬頭又開始驅趕唐軍哨騎。
雙方你追我趕,來來回回跑了不少五六遍。
然而就當唐軍哨騎漸漸失去警惕性的時候,這十幾名突厥騎兵突然發力。距離唐軍哨騎足足一百五十步開步,挽弓搭箭。
一個摟着長槍的小兵小六子笑嘻嘻的道:「牛頭,你過來看看,這突厥人真是瘋了,一百五十步只多不少,居然就放箭了。真以為他們是射鵰者啊!」
老牛頭湊到觀察口一看,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十幾騎騎兵的弓,明顯比尋常短小的騎弓大上一號,而且箭杆居然全是通體黑色的。
「咻咻咻咻……」數聲刺耳的破空聲響起。唐軍哨騎應聲墜馬,其實一名哨騎背部中了四五箭,還想掙扎着起身,卻被這十數名突厥騎兵追上去亂刀砍死。
「不好!」老牛頭大叫道:「突厥人要出兵了!」
果然,薄骨律城湧現大股突厥騎兵,這股突厥騎兵的規模比想像中得要大得多,連續跑了一盞茶的時間,依舊川流不息。
「敵襲!燃烽火!」老牛撲到皮棚正中的火塘邊,幾下子把攤開翻曬的木炭攏成一堆兒,拿起火刀火石,手忙腳亂的打火。「快來幫忙,把馬糞筐子拖過來!」
可是,愣了半天卻沒人動。
老牛抬頭,感覺到異樣的氣氛,一夥十個人都愣愣的看着薄骨律城,沒有應聲。
這一愣神的功夫,從薄骨律城內已經衝出至少五六千騎。
「點火,快!」
「嘭,面色蒼白的小六兒給老牛跪下了,「牛伙長、牛爺,不能點火啊!出城的突厥人太多,咱們幾個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啊!等他們都走了,咱們再逃。」
這麼一個無遮無攔的爬犁車,只要點燃烽火,後方會接到消息。可是他們卻會被憤怒的突厥人殺光。本來自忖必死,突然又有了生的希望,老牛也是一喜。忽然他想到了什麼,臉上的喜色一閃即逝,兩三個閃念間,將牙一咬:「點火!」
「不能點火啊,點了咱就全完了!」
「牛伙長,咱不能自個兒尋死啊!」
幾個士兵七嘴八舌的勸,平時最機靈、最討老牛喜歡的小六兒更是跪在地下,死死的拉住老牛衣襟下擺。
看了看這幾個驚慌失措的年輕士兵,老牛的眼淚就下來了:「六子,別怕,牛爺陪你一起去閻王殿!」
「不,牛爺,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可是我不能!」老牛鼻涕眼淚橫流。直了直有些佝僂的腰,目光變得堅定,不再是一個垂垂老朽的伙頭,倒好像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我們幾個死了,有突厥人給咱們陪葬,咱們幾個要是活了,那幾千兄弟可就一個也活不成了,你們說,這火,點不點?」
士兵們開始默默地掃攏木炭、準備馬糞。剛才害怕得最厲害的小六兒,忽然現自己的手不抖了,嗓子不幹了,就連心臟似乎也跳得沒那麼劇烈了,他什麼也沒說,接過老牛手裏的火刀火石,一下一下的敲擊,一下一下的敲擊。
偽裝的白色布帛,被七手八腳的扯掉。然而突厥人並沒有發現異常,直到巨大的煙柱沖天而起,如同衝破束縛的蒼龍,張牙舞爪的直撲天際!
一名突厥渠帥率領本部人馬憤怒的撲向老牛頭所在的伙。
直到濃煙升起,俟利弗設便知道他准奇襲紅山堡的計劃就已落空了。這一趟很可能撲空。
老牛頭握緊了手中的橫刀,竭斯底里的大吼道:「大唐萬勝!」
「大唐萬勝~!」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依舊活在人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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