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見天陰陽怪氣的。」待那位白皮膚老師看不見人了,保衛處那位「何叔」忽然小聲的碎了一句口。說完仿佛才意識到我們還在這裏,於是又坐到窗戶旁邊的椅子上,看了我兩眼。
大概見我姿態乖巧,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以為我不善言辭,這位「何叔」笑起來輕聲道:「嗯,小姑娘不錯,乖乖巧巧的,何叔就喜歡你這種學生,好好學習,以後有前途。」
我笑着致謝:「謝謝老師!」
聽我這樣叫,「何叔」笑容更是堆滿眼角,說道:「學校里的其他孩子都是叫我何叔的,你也叫我何叔吧。」
「嗯,好的何叔。」
何叔說:「小同學把報名的綠單子給我,再過來填個表,填完就可以進去了,找到寢室床位以後要自己準備鋪蓋,我看你這兩手空空的,什麼也沒帶。」
「謝謝何叔提醒,我的東西在哥哥哪裏等辦好手續他會幫忙送來。」說着,我走向保衛處的窗戶邊。
何叔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一疊紙過來,說道:「待會你哥哥來的時候你們要提前出來接人,不然我們學校是不放外人進來的。」
「好的好的。」媽回答道。
兩個人客套地說着話,而我低着頭,眼睛看着表格,餘光落何叔桌上擺着的一張合照上。
那是一張七八個人的合照,照片的背景是學校的教學樓,黃昏的教學樓上,掛着「德育」、「體育」、「美育」幾個鮮紅的大字。
教學樓前,七八個男人穿着整齊的黑西裝站在一起,其中,那位白的不像話的老師和何叔都在上面,所有人都簇擁這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來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就在近旁的升旗台陰影處,如果仔細看,有一條黑漆漆的褲腿上露了出來,褲腿旁邊,還有半邊慘白的手,手指半曲,好似隨意耷拉着,又好似有意指着一個方向。
至於再多的,就看不見了,因為那已經是照片邊角。
何叔接過我填完的單子,看了看,確認無誤以後,提筆往單子空白處上寫了個「1-14」。
寫完,何叔將單子撕下來,一式兩份,一紅一綠。
接着,只見他拉開窗前辦公桌的抽屜,我這個角度能看見抽屜里零零散散的擺着幾張紙,兩隻水筆,還有一小疊填好的住校生信息表格,一疊鑰匙以及一個苗銀樣式的手鐲。
手鐲子安靜地躺在抽屜,散發着死亡一樣靜謐的氣息。
何叔的手避開那鐲子取出一把鑰匙,將鑰匙和綠色的表疊在一起,而後一同遞給我說道:「好了,你的寢室在一樓十四號,去找吧。」
我接過鑰匙,同樣報以笑容回答:「謝謝何叔,那我們進去了。」
道別以後,何叔又回到保衛室的沙發上,坐下,閉上眼往後靠去,兩腿交疊,翹起一條腿。
我和媽則朝着保衛室旁邊的通道口進去,找1-14寢室。
剛走進去,一股子涼氣撲進骨髓,倒不是什麼陰氣的,只是水泥房裏置於低處的常見現象,這個時節倒也不冷,正好消暑了。
除了入口處進了光,通道的裏面都極黑,也沒開燈,裏面無風無聲,只有我們兩人的腳步在響。
空氣里瀰漫着濕潮微霉的氣味,不大好聞,但也不算嗆鼻子。
媽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抱怨道:「這麼黑也不開燈,簡直是地下室。」
「習慣就好。」我邊找門牌號邊說。
忽然間,感覺什麼東西碰了我的小腿,冰冰涼涼的,我一時沒控制好,睜開了那雙眼。
那是先生予我的禮物,一雙與人世間所有眼睛都不相同的眼。
一開始的時候,沒有辦法控制好這雙眼睛,總是時不時的,在不經意間被嚇一跳,以至於魂不守舍,但也是這雙眼睛,它帶我領略了人間之外的另一個世界,使我知道,人間有春夏秋冬,有四時風物,陰間也有忘川十里,花開遍地。
後來先生考慮到我的身體,為我親手設下的限制,從那以後,這雙眼睛每七天只能開啟一次,開啟的時間可以由我選擇,但一次最多一天,時間可短不可長。
即便現在我的身體好了,先生依然沒有解除這個限制。因為現在,是為了不使我沉溺在幽冥之中。
睜開眼的一瞬之間,空蕩蕩的過道瞬間多出重重鬼影。
上至八旬老人,麵皮黑黃,脊背微躬;下至稚齡女童,大眼睛,小花裙,渾身蒼白如雪;其中有病死的,橫死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堪入目的。
這使我想幾年前和楚秦一同穿過醫院走廊的情景。彼時,還沒有這雙眼睛,只是因為身體的衰敗枯竭,致使靈魂靠近幽冥,才會恍惚看見那樣的情景,其實我自己都有點嚇着了,卻還要裝作安然無恙的安撫一個大男人的恐懼。
我不禁搖頭失笑。
這條走廊上的鬼魂很駁雜,有些鬼是新鬼,身上還帶着泥土的腥氣,(當眼睛打開的時候,同時也可以觸摸到鬼的身體,可以聞到鬼身上的味道,也可以聽見鬼的聲音。)有些鬼是老鬼,身上甚至穿着舊時衣裳,相同的是這些鬼都很安靜,他們只是沒有意識的遊蕩,就算和其他鬼肩擦肩的過,彼此間也不會有任何交流。
我不禁懷疑,這所學校,也許真的和大部分傳說一般,是在人墳場上建立起來的,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鬼魂滯留。再低頭看向自己的腿間,黑暗之中,隱約能見一顆腦袋,毛茸茸的短髮,蒼白的頸子,兩隻同樣蒼白得不像話的手,赤裸裸的,貼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那黑呼呼的腦袋緩緩搖擺,隱約發出細細的「咔咔……」聲音。
然後那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轉過來。
四目相對,稚嫩的小臉蒼白勝雪。
小鬼形影疏淡,應該是新死不久。
他沖我咧開嘴,好像是在笑,只是那嘴咧得極大,越來越大,口中出現兩個黑洞洞的深不見底地方,就好像要吃人一樣。
「去旁邊玩好嗎?」我低聲勸。
聲音沒有出口,縈繞在口齒間,在聲帶上打旋,這是單獨鬼魅能夠接收的聲波,人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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