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殘暴地想要迫使我認清自己在芳英心中的位置,可我已經着了魔,我看不明白。
只要他梅芳英一席話,哪怕與世界敵,我也甘之如飴。
哥哥來到人間的期限已至,可他苦勸我不回,最後失了公子保護,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芳英請來那位救過小翠的年輕的道士,他們合夥用計拿住哥哥。
我沒救他,就那麼眼睜睜看着哥哥命隕在我面前。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要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哥哥臨死前傳音於我說:「錦繡呀,我是妖,你也是妖,而梅芳英他是個人,等你將來明白了,你會後悔的。」
我當時心裏已經隱約有預感,可我生來固執,不撞南牆絕不回頭。
不久,我與芳英的婚事提上日程,就在婚禮籌備的百日當中,不想小翠一怒之下,再次離家出走。
芳英着急上火,我卻沒有理會,我傻嗎?大多數事情上,我的確不算聰明,可但從遇到梅芳英以後,我便伶俐了起來,他與那狐狸精之間,我還是能夠看懂的。
我一心撲在準備和芳英婚禮的事情籌備上。
又過了幾日,小翠再次被那位救過她的年輕道士送了回來。
這離家出走的戲碼,就像是個笑話一般,我原本是這麼以為的,可是到了最後,我方知,我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笑話。」
說道這裏,她高昂着的精緻臉蛋上,終於流露出一絲絲咬牙切齒來。
她說,「彼時,那個說着要與我同生共死的夫君,梅芳英。
他那麼感情真摯的,緊緊摟着他的小狐狸悲傷慟哭,他說,「即便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絕不允許你受到半點傷害,也再不允許你離開我半步,你是我的。」
圍觀者無不感動流淚,可我只覺可笑,我不知道,我到底還在堅持着什麼。
在那之後,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樣了,有的厭惡,有的憐憫,有的嘲諷。
可是為什麼呢?我不知道。
大婚那日,我穿出了自己懷着美好寄願,一針一針親手繡了百日的紅嫁衣,上面有鴛鴦並蒂,也有連理同枝,我那麼切切的盼望。
我還記得那日的天,那是郎朗的晴空,風吹楊柳,水波蕩漾。
我邁出房門,裙琚掃過門檻。
我跨過火盆,踏進梅府,可沒想到,那裏面等着我的不是相夫教子,夫妻恩情,而是天羅地網。
道士與小翠站出來當堂指證我是妖孽,說我為禍害人間。
梅芳英一身紅袍拔刀與我刀劍相向,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意外的樣子,他不悲痛,也不生氣,只是像終於解脫了一般。
而芳英的母親,我的乾娘,我的婆婆。
她也不怕我,反而對我怒斥痛罵,說我坑害她好好的孩兒,還撿起一把菜刀要與我同歸於盡。
好笑,她手無縛雞之力,我自然不還她手。
趁我不備,小道士與狐狸精小翠上來就是縛妖大陣,我不過瞬息動彈不得,梅芳英一刀劈落下來,便有無數刀斧手應聲撲來,將我剁得七零八落。
果真是好多人吶。」
她面無表情,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不,或許都不像是講故事,她好像,講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話,好像是再說「吃了嗎?」這樣毫無意義的句子。
但她越是這樣,我反而愈發悲涼。
「當初我在山上,常與山上的老虎打架,被他咬的我羽毛零落,又氣又疼。
哥哥說我嬌氣,連皮肉苦也一點受不得,我覺得他講得不對。
當時梅芳英一刀砍過來的時候,我就一點也不痛,仿佛那身體都不是我的。
他們一齊把我剁成肉塊,肉末橫飛,七零八落。
可這又算什麼,我一點也不痛,直到他甩下手裏的刀,將小翠抱在懷裏,用手捂住她眼睛,說:「髒,不要看的時候。」
我才忽然又痛了起來。
四肢百骸都在痛,痛達骨髓,痛至每一條神經末梢……
真是可笑,我是妖沒錯,可自我來到人家,沒有害過一個人,唯一害過的只有一隻妖,我的哥哥。
沒錯,為了害怕哥哥迫我離開,或是泄漏我為妖的身份,哥哥的死,我在裏面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這便是報應,其實我自己知道的,我並非敗在天道輪迴的手上,如果不是我自己願意,那小道士如何看得出來我是只妖。
只是在狐狸精小翠和書生梅芳英的情深意重里,我這顆絆腳石倦了,也累了。
自我生來,母親便教導過我,生而為妖,就更是要比一般人豁達和大度,要恩慈,不能嫉妒,因為我們生來比一般人所得更多,能力更大。
可我沒學好,要說真的不嫉妒,不恨,那是假的。
只是我不是恨這兩個人的背叛,我已經早有預料,也做過力所能及的挽留,並因此賠上我的性命,我也同自己一遍一遍地講,這是命當如此。
我恨的不過是恨天道不公平,恨我自己愚不可及,為了一個這樣的男人害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恨梅芳英的欺騙,當初既對我說,我是他的妻,我和他是一體,是他相攜到老,葬在身旁的人,如何又忽然反臉摟着小翠說,我這一生死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我恨這一生,活得如同一個笑話,卻沒有人救贖。
我自認一生修行千年,懵懵懂懂,無善無惡。
但如今我連靈魂上都是因為他梅芳英而染上的業障,老天既然不許我和他修成正果,如何要讓我遇上這個人,用短短的兩三年,來詆毀我過去千年。
如此悔恨,我忘不掉。」
眼前陷入魔怔的女子,大悲大怒過後顯得精神無比萎靡。
她變得更加蒼白,懦弱,她蜷縮成小小想一團,抱着自己的手臂,曲着腿,低下頭,頭髮長長的,一縷一縷委身於地,她微微顫抖,身上的大紅嫁衣破破爛爛,條條縷縷,裸露出手臂和腿上的肌膚,看着實在可憐,那個叫着梅芳英的人讓她眾叛親離,生命在最美好的歲月戛然而止,甚至連死的方式都如此狼狽不堪。
「那麼,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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