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月。
陳地之亂多受平去,然陳郡之人死之大半。或死於亂民,或許與軍卒,或死於饑寒。
秦國之中,各地紛起,世人無食,易子而用,食腐求生。
民相爭搶粒米,亂人劫道。食草葉樹根之人有之,食死獸腐肉之人有之,食人之人亦有之。
如此之世,無人之道,人畜無分。
關中亦已亂象不止,守軍無糧,民亂不定。
亂軍已經多已入關中四亂,關中各地不過數萬正軍戍卒,自顧無暇。
城地未破,但是咸陽,卻好像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一般。
顧楠領軍走在路上,路過了一個村子。
她側過頭,好像就是那日她進入陳地所路過的那個村子。
那一日的那個婦人的哭聲,好像又傳來,聲嘶力竭。
她看向村邊,那裏的一座破屋之前,躺着一具枯骨,不知道是誰的。
一路來,她已經見了太多。
抬起頭來看着前路,她好像這才真的明白了當年白起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在那末年之中,到底是什麼讓那老頭如此期求,值得那他謝上自己的性命。
這末年景象,真的叫人不敢去看。
她曾經以為,只要不打仗了,就太平了。
她後來又以為,只要人有田糧,可以安居,就是太平了。
她現在卻是不知道這太平盛世到底該在何處了。
好像,不過就是一場又一場烽煙聚散罷了。
邊疆塞外。
大風捲起的沙塵讓人睜不開眼睛,一眾數萬軍士站於雁門關前,手中長劍盡數抽出,垂在身側。
蒙軍已經月余無食了,在關外之地上死守了數月。
軍上,那是一面繡着一個蒙字的旗幟,那旗幟被大風扯動獵獵作響。
蒙恬領軍在前,身上的衣甲蒙塵,面容枯黃,雙目中泛着血絲,不過依舊帶着那雄然之意。
軍中已無有糧食了,只待此日,他們準備與那匈奴死戰上一場,將這一腔胸血灑於此地。
國中大亂,若是讓匈奴南下,恐怕就是中原崩塌了。
他們蒙軍,不待做那千古罪人,所以,此地他們不會退去。
草原的風聲亂耳,蒙軍的軍陣之前,天地盡處傳來馬踏奔騰之聲。
隨後那煙塵遮蔽長空,風聲紛亂。
那旗下的蒙軍握緊了自己的兵戈盾甲,雙目抬起。
說不出來的眼神,該是平靜,該是憤然,該是赴死的眼神。
蒙毅高舉着旗幟,右手執着自己的長劍。
該是攥得太緊,脖頸脹紅,盤踞着青筋。
舉着那長矛,馬上的蒙恬無力地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手中攥緊,長矛之尖微微顫抖着,扯住了身下戰馬的韁繩。
他曾說過。
總有一日,他要帶着他的麾下之軍,立馬關前,要秦軍所向無有敢犯。
他想他是會做到的。
匈奴愈來愈近,那手中的刀刃泛着瑟瑟寒光利意,嚎叫聲如同野獸一般。
那握着長矛的手上,青筋一脹,蒙恬怒睜着眼睛,瞳孔收緊,在匈奴幾乎衝到近前之時,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出生。
那長嘯之聲久久不去,留於塵沙之中。
「壯我軍哉!」
蒙恬的雙目似要裂開,眼中含着滾燙。
「衛我山河!!」
那目中映着那無盡的前敵,長矛舉起,馬蹄飛揚。
「壯哉!!」
胸腔中的血液滾燙,像是熱血逆流。
蒙軍之中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就連那匈奴舉起的刀刃似乎都被驚得一頓。
那數萬之軍,數萬之卑身衝起,若是一面長城所橫,固不可破。
兩軍相觸,血肉紛飛,殺到天地赤紅。草土染上了余紅,血液浸沒土裏。
一地的伏屍倒下,血水匯聚。
那殺聲殺去了天色,恍若天地失神,無數的人倒下,熱血濺灑。
直到那殺聲盡去。
只剩下那隻殘軍渾身浴血地站在那。
旗幟折斷,卻斜斜地立着,影子投在地上。
蒙恬佇劍而立,望着那退去的人影。
咧開了嘴巴,卻是笑了,鮮血從他的嘴中流出,浸染在他的衣甲上。
那笑聲張狂,那支站着的殘軍也跟着長笑了起來,擒風而立,叫諸敵退去。
抬起頭來,蒙恬的眼前血紅,他看向那東面,握着手,死抿着嘴巴。
嘴中微微地張動了一陣,吐出兩四個字來:「壯我。」
「大秦。」
該是沒了氣力,倒在了那伏屍之間。
仰躺在那屍體之中,他的目中模糊不清。
那年,從函谷關撤軍,他父親問他。
「恬兒,你可知道什麼叫做戰事?」
他當時恨聲說道。
「叫千萬人去死的,就叫做戰事。」
父親卻是笑了,說道。
「不,是叫千萬人去死,保全世人的,叫做戰事!」
屍體之中,蒙恬閉上了眼睛,再沒睜開。
······
那關外的匈奴此後數年不敢南下,哪怕那長城之中無軍駐守。
咸陽城。
顧楠帶軍回城之後,亂軍已在關中四亂,而咸陽城中也已經無多糧食為戰了。
城中的百姓雖要比別處好些,但是也好不了多少。
月余之後,無數的亂軍圍住了咸陽城。
······
「嗒。」
一個侍者低着頭,將一碗飯食呈上,放在了扶蘇身前的桌案上。
飯食上彌散着熱氣,坐在桌案前的扶蘇身形消瘦,少年人的面上卻是飢黃。
他看向自己的身邊,李斯站在一側。
李斯受命佐政,常會在扶蘇身邊。
他看到扶蘇正看着自己,低頭拜下:「陛下,是有何事嗎?」
「丞相,國中還有多少糧食?」
不知是飢餓還是怎般,扶蘇的聲音有一些無力。
李斯沒有回答,他答不上來。
扶蘇和笑了一下,溫聲說道:「那丞相,你覺得,還需要守着此城嗎?」
「陛下。」李斯想說什麼,扶蘇伸手止住了他。
扭頭對着座前的侍者,端起了手中的飯食說道。
「宮中還有多少糧食,全部拿出來,做成飯食,分於城中百姓······」
說着,他將手裏的飯食交給了飢瘦的侍者。
「這碗,你就先吃了吧。」
侍者愣愣地接過碗,隨後帶着哭腔低頭:「謝,陛下。」
那侍者退去,扶蘇看向殿外,對着一旁的李斯說道。
「丞相,寡人慾降了。」
他眼中合起,聲音溫和:「這世人,已經再受不起這戰事之苦了吧。」
「就,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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