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路過走廊,卻見到一間房間之中的燈火還亮着,已經是深夜。
站在門前,衛莊沉默了一下,抬起手敲響了房門。
「碰碰。」
「進來。」房間中傳來一個聲音聽起來帶着一些睏倦。
隨着一聲輕響,房門被緩緩推開,衛莊站在門邊看向房間之中。
油燈在桌案之上亮着,那個穿着白袍的人卻是還沒有睡去,而是俯身在桌案之上寫着什麼。
顧楠回過頭來,卻發現站在門邊的衛莊,眼中露出了一份疑惑的神色:「小莊?」
笑了一下,回過頭去繼續寫着手中的書文:「你來做什麼?」
衛莊站在那,燈火將桌案前的身影投出一個影子,照在地上:「師姐,已經很晚了。」
「嗯。」顧楠點了點頭應了一聲,隨後才是聽出了衛莊的意思,抬起了頭來對着他笑道:「我還不需休息,你先去吧。」
「嗯。」衛莊看了一眼顧楠身前的桌案上,那該是一份行令告示。
沒有再多說什麼,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第二日新鄭的街頭張貼出了一份告示。
一個走在街上的漢子疑惑地看着遠處的街口一堆人聚在那裏,要了一口手中的乾糧對着一旁攤子上的老闆問道。
「喂,店家,那是怎麼了?」漢子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那遠處的人群。
老闆放下了手中的夥計,抬起了頭看向遠處,瞭然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呢?」
「知道什麼?」漢子嚼着乾糧問道。
「前幾日。」老闆低着頭幹活,說着:「那晚上城裏不是出事兒了嗎?」
「出事?」漢子回想了一下,想起了幾天前那個夜晚:「那夜裏確是感覺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但是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老闆笑着打量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人,湊到了漢子的面前小聲地說道。
「我們韓國的那些留下來的貴族老爺說是要復國,行叛了。」
「行叛!」漢子的眼睛一睜差點喊了出來。
老闆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巴,瞪了他一眼:「你瘋了?這事兒你喊那麼大聲,你不要命,我還要呢。」
說着收回了手。
「哎,那後來怎麼樣了?」漢子來了興致,繼續問道。
「怎麼樣了?」老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還能怎麼樣,被那些個秦人全部殺了。聽說那帶頭的公子也是死的壯烈,沖在前頭,被那亂刀子砍死的。」
「是嗎。」漢子也配合的面露些可憐嘆道,但是隨即又想起了什麼看着那裏的人群說道:「那,那是怎麼回事,你是還沒說呢。」
「那啊。」老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雙手搭在了攤板上。
「聽聞是秦人收繳了那些死掉了的舊貴的田地和糧食,要分與我們。」
「分與我們?」漢子叫道。
「你怎麼老是大呼小叫的,嚇走了我的客人我和你沒完。」老闆無奈地說道。
「是分於我們,在戶上的,每人一戶田地還有些糧食。」
「每人一戶田地。」咽了咽口水,漢子舔了一下嘴巴:「可是真的?」
要知道有了這戶田和糧食,他一家這冬天就都不愁了。
「是真的又在怎麼了?」老闆瞪着眼睛地罵道。
「秦人佔了我們韓國,殺了我們家裏的哥弟,再把我們的地分於我們,我們還要感激涕零不成?」
漢子被說的一愣,看向那遠處的告示,他的兄弟也是前些年在和秦人打仗的時候死的。
眼睛一紅,拍了一下攤板罵道:「娘的,真不是個事兒!」
······
在之後的一個月余,新鄭的田戶分賜完全。
一戶田裏人家,一個年輕人笑着將手中的豆袋放在地上,然後坐在了小院的籬笆中,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張田契。
一個老漢也坐在院中修理着手中的農具,是已經有些鬆了,但是墊些東西倒是還能再用上一段時日。
看一眼從剛開始進門就一直坐在那傻笑的年輕人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年輕人回過頭來,抬了一下手中的田契:「我今日去城裏領來了那上家分下來的田契,一戶田。」
「這事。」老漢淡淡地點了點頭:「那就拿着。」
年輕人看着老漢的反應愣了一下:「爹,你不高興?」
老漢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擺弄着農具:「還成,這冬天,給孫兒多吃些。」
「哎,曉得的。」年輕人笑着拿着手中的田契:「這日子也終是有了盼頭,這早知道是這樣,這地界就是叫秦人來管也沒什麼。」
這話被院中的老漢聽了去,老漢的手卻停了下來。
站起了身走到了年輕人的身後:「你剛才說什麼。」
年輕人回過頭來,卻看到老人紅着眼睛盯着自己:「爹,你怎麼?」
「你剛才是說什麼?」
「我,我說,這地界叫秦人來管······」
「啪。」
年輕人還沒說完,老漢就已經一手打在了年輕人的臉上大罵道:「不肖子!」
「爹,你為何打我?」
老漢拉着年輕人的手:「你給我來!」
說着拖着年輕人向着屋裏走去。
後屋,年輕人被老漢扔在地上。
「跪下。」
年輕人看着身前的那些木牌,閉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是說了不能說的話。
老漢指着身前的排位說道:「你把你剛才的話在這裏再說說?」
「你是忘記你叔伯,還有那兩個哥哥是怎麼死的了?」
一邊說着,一邊拿起了一旁的一根棍子打在了年輕人的背上。
年輕人悶聲不吭的受着棍子,直到老人停下,才輕聲說道:「爹,我錯了。」
老人喘着氣,扔下了棍子:「要不是秦國,還有那些個地方,我們會過得這般?」
說着拉開了自己的領口,上面的一條刀疤有些猙獰:「我這刀疤也還是他們砍的!要不是我命大,還會有你?」
「爹,我錯了。」
老人不再罵了,只是深深地出了一口氣,背着手站在那些牌位面前,手有些顫抖。
「我們是韓人,以後別再說出這些枉對祖宗的話。」
陽光帶着一些暖意,街道上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一支黑甲軍順着街道,向着城門之外走去。身上的鎧甲偶爾碰撞發出生冷的聲音,一個身穿白袍的將領騎着黑馬走在黑甲軍的前面。
一個老將帶着一隊親兵走在一旁。還有一個白髮的男子帶着一男一女跟在後面。
兩旁的平民沉默地站在街道的兩旁,沒人出聲,只是把街道讓開。
這是那支平叛的秦軍,有幾個人是見過的。
軍伍走着在路上,冰冷的甲面看得人心發寒。
兩旁的人中有些人低着頭,有些人則是看着軍陣捏着拳頭。
顧楠看向兩旁,沒做聲,繼續向前走着。
一個漢子站在一旁,捏着手撿起了一塊石頭,向着那走在前面的人砸去一邊大喊道:「秦狗!」
石子砸在了白袍人地衣甲上,隊伍慢慢地停了下來。
顧楠看向那彈落在一旁的石子,眼神垂下,最後只是回頭說道:「繼續走。」
那人群中好像是被點燃了什麼。
愈來愈多的石子或是別的砸向中間的那支軍。
人們叫罵着秦狗。
軍陣之中,陷陣軍士低着頭,默不作聲地任由着那些石子爛泥砸在身上,手中緊握着腰間的劍柄。
面甲垂着,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只知道他們握着劍的手在發抖。
有幾人似乎是實在忍不住,想要衝出去,卻被自己身邊的人死死拉住。
赤練和白鳳複雜地看着那個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他們被衛莊暗中派遣負責警備。
這一月余,他們幾乎每日每夜都看到那人在處理分賜田頃的事務,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換來的只是這些嗎?
內使騰看着四周的平民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時候若是派人去制止,只會讓民憤更盛。他能做的也就是什麼都不做。
身旁傳來馬蹄聲,顧楠側過頭去,卻看到衛莊騎着馬走在她的身邊,抬起衣袖,不做聲地擋下那些石塊和雜物,看着前路。
本走在後面的陷陣軍陣也加快了一分腳步,將顧楠擋在了中間,向着前路走着。
在一片叫罵聲中,在一片亂石中,軍陣向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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