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中銘,是一個太監太監,沒有人喜歡的監軍太監。
因為我們是太監嘛,褲襠里少了那二兩肉,說男人不是男人,說女人又不是女人,總之很彆扭,所以也沒有人喜歡我們。
哪怕是我們這些太監已經不再對軍事上面指手劃腳,只是單純的過問士卒們的日常生活——比如餉銀是不是及時,能不能吃飽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然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包括葉央,包括我自己,其實所有的士卒和我們監軍太監心裏都清楚,只是因為我們屬於皇爺的旨意而從宮裏派下來的,所以勉強給了我們幾分面子而已。
可是,咱家跟別的太監不一樣,因為咱家不貪銀子。
身為乾爹曹化淳的門下走狗,咱家知道自己的一切是怎麼來的,是誰給的,自己的主人需要的是什麼樣兒的奴婢。
從這些大頭兵身上貪銀子,會被自己的主人剁碎了餵狗,所以咱家不貪,只是老老實實的完成自己家主人交待下來的事情。
有事兒沒事兒了就關心一下士卒們吃的怎麼樣,餉銀是不是及時的到了手裏,有沒有被上官剋扣,家裏有沒有什麼為難的事情,有沒有需要自己替他們做主或者上達天聽的事情。
除此之外,咱家在軍中就跟一個透明人一樣,從來不多干別的,也從來不過問沈振江的訓練和指揮,只會在訓練之後命人熬上一些湯水給將士們。
最讓咱家高興的,就是衛所裏面的那些熊孩子們,似乎並沒有因為咱家是個閹人而歧視自己,反而很喜歡跟自己混在一起玩鬧。
哪怕他們是為了咱家口袋裏面的糖果呢——身為一個註定無兒無女的太監,咱家對於孩子有一種莫名的喜歡。
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沒事兒在衛所裏面晃悠晃悠,再閒了就去逗弄那些熊孩子們,看着一個個狗娃胡鬧,也挺開心的。
可是在來了緬甸之後,一切就變了。
同出於一個乾爹門下的葉央告訴自己,操刀子砍人可有意思了,尤其是當蠻子們的血迸濺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那種感覺簡直美妙的難以形容。
大概,就跟淨身之前去妓館的感覺是一樣的。
那是一種什麼樣兒的感覺呢?因為窮,咱家沒去過妓館就進宮了,想像不出來,可是咱家想體驗一下。
怎麼體驗呢?就像葉央那個王八蛋說的,操刀子砍人唄,把蠻子砍的那一瞬間,就是那麼一種感覺,真好。
所以咱家上戰場了,並且親手砍死了一個蠻子,咱家為皇爺立功了,這種感覺真好!
可是砍死人之後,咱家為什麼會想吐呢?那胃裏七上八下的翻滾着,好像一鍋要煮開的湯要淤出來一般。
算了算了,得忍着,不能讓那些個殺才們看了笑話——咱家雖然褲襠里少了二兩肉,可是咱家的心沒少!
聽乾爹說,皇爺曾經嘀咕過幾句詩,叫做「殺斗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里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
皇爺真有學問,說的真好,可不是咱家這種奴婢能比的,這麼有學問的話,咱家得好好記下來,記一輩子,記到下輩子去。
下輩子該怎麼活呢?是接着當太監伺候皇爺?還是當個正常的男人,進入軍中,替皇爺殺盡那些不臣之輩呢?
沈振江大概會開心吧?沒有了咱家在軍營之中,希望你跟下一個監軍太監能尿到一個壺裏去,希望下一個監軍太監能跟咱家一樣慣着衛里的那些熊孩子們……
不想了,不想了,流出來的腸子還沒塞回去呢,太疼了,葉央那個狗日的騙人!
……
安中銘死了,以一種極其悲壯的形式死在了戰場之上,暴怒的沈振江因此而下了屠城的命令。
不在乎賣蠻子的賞銀了,銀子再好,能買回安中銘的命不?如果不能,那老子要那玩意何用?
同樣因為安中明的死而大受刺激的南御林衛上上下下的士卒們認真的執行了沈振江的命令。
如果這道命令是在第二天再下達,可能還會有人勸阻沈振江,要多為兄弟們的銀子考慮一下,下面的士卒也可能會考慮到賣銀子的銀子而心有抗拒。
但是現在下達這個命令,所有人都顧不上考慮銀子了,想着的只有替安中銘報仇這個想法。
火炮陣地在構建好的第一時間,就直接開始的延伸覆蓋式的炮擊,將艦炮夠不到的地方洗了一遍,然後再以百步為距,逐步向前推進,然後接着洗地。
整個芒洛格爾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夷為平地的——是真正的夷為平地,整個城池都已經被炸的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當初的樣子了。
而心中怒氣難消的沈振江顯然還不太滿意,第二道命令直接就是命令南御林衛的步卒們進入被洗過的城池裏找出倖存者,然後盡數屠光,築成京觀。
前面一百來人那個京觀太小,給安中銘陪葬的話,他可能會不太滿意。
為了不讓這狗日的晚上到夢裏來找自己的麻煩,還是給他蓋個大點兒的更好一些。
不過,今天這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下來,也讓沈振江想到了更多的問題。
自從御林衛組建到現在,就沒有遇見過這麼難纏的軍隊,一百多人敢向着五六千人的軍隊發起決死性的衝鋒,這他娘的都是些瘋子!
沈振江自問,同樣的傷亡之下,除非是錦衣衛和東廠那些從來不把命當回事兒的瘋子,或者是京營和新軍那兩支根本就不知道生死為何物的軍隊才有可能做到。
至於剩下的,南御林衛也好,北御林衛也罷,最大的可能是退縮回去。
是否會因此而潰散,沈振江不太擔心,畢竟長久以來的訓練和嚴酷的軍法,讓這些士卒們不會產生潰散的可能。
但是縮回去之後休整一番以圖捲土重來,卻是肯定的——傷亡比重太大,軍心都容易動搖!
然而面前的這些瘋子,好像不知道什麼是生死,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一般,只會喊着那些自己聽不懂的蠻子話往前衝鋒。
剛剛安紮好陣地,沈振江就直接把幾個千戶給召集到了自己的身前,陰沉着臉道:「吩咐下去,不成軍陣,不得擅自行動,最小作戰單位為百戶所!
告訴下面的將士們,除了火銃之外,刀劍也不許離身,違令者以軍法處置!
還有,晚上安排雙哨,夜不收也撒出去一些,小心晚上會有蠻子過來襲營。」
左千戶鄭世城的神色也有些凝重:「從遼東到呂宋島,再到這裏,咱們見過的蠻子也不在少數了,可是這伙蠻子跟咱們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後,鄭世城才半眯着眼睛道:「相比起來,這伙蠻子更像是傳說之中的死士,無懼生死與疼痛。
就我們接觸過的所有蠻子來說,似乎只有那些倭奴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沈振江冷哼一聲道:「老子不管他們是什麼奴!讓下面的兄弟們小心些,改變原定計劃,直接改為步步為營式的平推,不要降兵,不要俘虜!」
右千戶許三才的臉色一變,問道:「降兵也就算了,就算是殺光了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可是那些平民百姓也要殺光?這不光是咱們還要不要銀子的問題了,就算是戶部的彈劾都夠咱們受的。」
如果真的執行了沈振江的命令,那麼不分男女老幼的大規模殺降就成了必然之事,想要蓋過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戶部和鐵道部還指望着通過俘虜蠻子來節省鐵路修建的成本,也替這回支出的大筆軍費回回血。
若是朝堂上面的文官老爺們知道了南御林衛在莫臥兒大規模殺降,只怕彈劾的奏章能把整個南御林衛給埋上。
沈振江搖了搖頭道:「顧不上那麼多了,是不被彈劾重要,還是兄弟們的性命更重要,老子心裏有數,你們只管執行命令,上面怪罪下來,也是由老子一力承擔!」
前千戶千戶陳槐點頭道:「卑職贊同指揮使大人的命令。」
說完之後,陳槐便將目光投向了許三才和鄭世城:「之前進城搜尋活口的時候,那些倖存的蠻子們根本就不在乎生死,無論男女老幼,都曾經向我部士卒發起過進攻,尤其是那些十來歲的孩子,才是最危險的。
所以,我贊成不要俘虜,否則的話,不穩定的因素太多,只怕接下來要打的仗就會更麻煩,傷亡會更大!」
許三才和鄭世城沉默了。
他們兩個人所率領的千戶所,並沒有進入到芒格洛爾的廢墟之中去尋找活口,而是在城外搜尋,對於城中的情況自然也就不清楚。
沈振江點頭道:「還有什麼疑異沒有?沒有就趁早滾蛋,把老子的軍令給傳達明白!」
幾個千戶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問題了之後便向沈振江告知。
沈振江在幾人退出去之後,卻提筆寫道:「臣南御林衛指揮使沈振江啟奏吾皇萬歲:臣率兵進攻芒格洛爾,於灘頭處遇蠻子殘兵百餘襲擊,折監軍安中銘,餘部無傷亡。
臣下令炮擊芒格洛爾城之後,下令以一千戶所入城搜索活口。
奈何城中雖有倖存之夷人,然則卻不畏生死,無分男女老幼,皆向我軍千戶所襲擊。
臣無奈之下,只得下令屠城,萬死之罪,臣不敢避之,惟望陛下知悉,莫臥兒之蠻夷,遠強於此先諸夷人。
罪臣沈振江,頓首百拜。」
寫完之後,沈振江又直接寫了一封軍報,封好之後才喊來親兵,命其將這封奏疏通過鄭芝龍所部,送到崇禎皇帝的岸頭。
自己殺俘這種事兒不算什麼大事兒,崇禎皇帝自己都幹過,大明的衛所裏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個殺才這麼幹過,所以在奏疏里意思意思就行。
但是對於這伙兒蠻子,卻必須要跟皇帝陛下和軍府那邊說明白。
……
其實,沈振江的奏疏送不送都差不多。
因為在沈振江所部的南御林衛在登陸之前,崇禎皇帝那邊就已經跟莫臥兒的守軍交上了火。
通過幾乎是傾巢而出的廠衛探子還有軍中的探子,讓崇禎皇帝在第一時間就能夠知曉戰場上面發生的一切。
崇禎皇帝倒是沒有太過於意外,甚至於在接到了沈振江的奏疏之後都沒感覺太意外。
炸彈人就是這些貨先搞出來的,悍不畏死的發動衝鋒又算得了什麼——反正死後也會有天堂和處女。
最好的應對之法就只有一個,築京觀。
不用殺到他們怕,直接殺光之後就不存在怕不怕的問題,也不存在什麼反覆的問題,所有的問題都會一勞永逸的解決掉。
崇禎皇帝乾脆在沈振江的奏疏上面批了「朕已閱,愛卿可便宜行事」這麼一段話,表示朕已經知道了,你儘管築京觀,什麼事兒都不用你操心,所有的鍋都由朕來背,不會有人彈劾。
隨行的戶部官員們也是臉色難看,難得的沒有表示反對意見,甚至於先把想要開噴的言官們給噴了一遍。
你們這些辣雞知道不知道一個士卒的撫恤銀子是多少?知道不知道官府要負責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知道不知道要供養他們的老人和遺孀?知道不知道戶部要為此而支此多少銀子?
誰他娘的想要開噴,可以,先把自己所有的俸祿和家產都拿出來充入國庫,然後你們隨便噴,老子不出聲!
跟吃了蒼蠅一樣的言官們頓時熄火了——噴皇帝噴軍隊這是本職,但是如果要基於把自己的家產都獻出去還不拿俸祿,那可就不行了。
家產這玩意無所謂,言官嘛,講究的就是個兩袖清風,可是沒有俸祿,一家老小吃啥喝咐?不吃不喝,哪兒來的力氣噴人?
看着戶部的隨行官員在大帳之中舌戰眾言官,崇禎皇帝想笑,然而許顯純送過來的一封絕密情報,讓崇禎皇帝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這封奏報,知道的人都有誰?裏面說的內容,到底是不是真的?」
「啟奏陛下,除情報的發出人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看過裏面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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