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綿 第三十二章 送母親看病

    奶奶聽了木蘭的話，卻十分不認同了，「全都去城裏打工了，誰來種莊稼啊？掙了錢買不到糧食，那還不都得餓死。你們這些丫頭是沒有經過酸甜苦辣哦，五九年到六二年，三年自然災害。這才過去了多少年，那個時候我們家要不是我和你們爸媽想辦法撐起來，哪還有你們哦！到處都沒有糧食吃！你可能不相信，那是真的餓得吃白泥巴，吃了拉屎都拉不出來。不種地？不種地怎麼餓死的都不知道！」

    奶奶就仿佛憶起了過去。說得十分激動，就像那些已經過去幾十年的經歷還漂浮在她眼前，令她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她一輩子務農，並沒有去過大城市，也不知道外面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她只知道，不種糧食就沒有吃的！因為餓過，所以才會覺得飽腹來之不易，才會認為只有腳踏實地地干農活才是最踏實的生活方式。

    奶奶是一個文盲，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人生觀、世界觀與價值觀是直觀的，就是傳統的、祖宗傳下來的以及周圍人約定俗成的那一套章法。但好在她懂得讓自己的兒子去讀書識字，至少也成就了木業田的一生。

    木蘭是個思想開放的女孩，她讀過初中，接受的知識自然與奶奶的認知有些出入。但是她知道，奶奶的想法是無法用語言去改變的，所以她就平靜地向奶奶回答道，「小妹去打工掙錢了，家裏還有爸爸他們嘛！」

    「好！」奶奶和幾姐妹正圍在行李旁邊議論着，背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贊同的聲音。

    眾人站起來看時，卻是木業田和兒子木明一起從地里回來了。他是等了半天沒等到女兒在村頭叫吃早飯，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喚，木業田也不再等女兒在村頭叫喊。便叫了木明一起自個兒就回來吃早飯了。

    木業田話少，一路上和兒子都是默默走着。兩人還未走到壩子頭，就聽見了眾人的議論。其中一個特別的聲音讓木業田感到很久沒聽見卻又十分熟悉，正在疑惑之際，轉眼就來到壩子頭，抬頭正望見一堆人聚在那兒議論紛紛。木業田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穿得格外顯眼的女兒木蘭，頓時讓他想起了那是自己離家出走的二女兒，又驚又喜。

    他還沒到壩子就已經聽見女兒的話了，聽到她說以後要帶木梅去城裏打工時，頓時覺得十分贊同。所以他一到壩子裏，就贊同地說好。

    「我覺得好！」木業田扛着鋤頭，一邊上來，一邊高興地說着，「反正家裏缺錢用，去城裏找點錢回來哪點不好嘛！只要把你媽的病治好了，家裏這幾畝地，我一個人都做得下來！」

    他來到女兒的面前，倒不是先和木蘭打起招呼，而是繼續說道，「木梅還小，就不忙去打工。木綿倒是可以去，反正也沒讀書了，打幾年工，存點錢，過幾年也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說得木綿頓時臉羞地一下紅了，低聲嘀咕着，「我還小！」

    木蘭卻聽到父親那句『反正也沒讀書了』，吃了一驚，心想，木綿一直讀書刻苦，而且成績也好，怎麼就沒讀了呢。難道？

    「木綿不讀書也是因為家裏沒錢了嗎？」木蘭不禁驚訝地問道。

    木業田這才收起剛才興奮的面容，平靜地答道，「不讀書就不讀書嘛，又餓不死，根據自己的家庭情況來嘛，不讀書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嘛！」

    話雖這樣說着，他的心裏卻是十分愧疚的，只是為了安慰木綿，才說出這番言語。

    木蘭心裏也十分難過，摸了摸妹妹的頭，說道，「沒想到家裏發生了這麼多的事！這一次，我一定要把媽的病治好，然後帶三妹去城裏。」

    「哎，那些都是以後的事，回來就好了！快點收拾東西進屋哦，我還沒吃早飯，肚子早就餓了！」木業田逗趣地說道。

    逗得一家人頓時都笑了起來。才想起還沒吃早飯，趕忙收拾着木蘭的行李。木俊家媳婦和奶奶都歸了各自的屋，木棉木梅攙扶着羅青玉進門。揭開桌上拱蓋，擺上碗筷，一家人開始一邊議論，一邊吃起早飯。

    第二天一早，木俊也沒有去地里忙。昨天他見着了自己的二妹，也只是小聊了一會兒，敘敘兄妹之情。晚上回去自家媳婦便在耳邊吹風說，大家都為他母親的病出謀劃策，眼看二妹木蘭回來了，就要送去城裏醫院看病，好歹自己家也得出點力，不然到時候功勞都讓木蘭一個人搶去了，別人會說閒話的。

    所以作為老大，他一早就來這邊為母親收拾東西。在路上，又是背又是牽地照顧着羅青玉。

    說來也巧，木珍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竟然在來木家灣的路上正巧與去城裏的家人碰上了面。

    她就說昨晚做了一個夢，擔心母親身體，所以就一早趕來了。她和二妹木蘭的年齡相差得近，所以兩人從小在一起的時間多，自然是關係也最好。一見到很長時間沒有聯繫的妹妹，木珍別提有多高興了。再聽是妹妹要送母親去城裏看病，乾脆也掉頭跟她們一起，陪母親去城裏看病了。

    這一去，木蘭也不能保證幾天能回來。家裏的事雖然交給了奶奶，但是許多事還是必須留人來照料的，於是木業田便留下了最小的三個，也就是木明木綿木梅三兄妹。

    木業田倒不十分擔心家裏的情況，他是那種心很寬的人，走的時候也不囉嗦，簡單交代幾句，便就走了。

    而木蘭走的時候反而顯得比他擔憂，不斷地叮囑弟弟和妹妹，好好照看家裏。

    ……

    幾天過去了。

    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裏，羅青玉已經在醫院裏睡了幾天。木業田每天都會坐在醫院外的凳子上，看着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他在想，沒想到自己一下子就這麼老了。仿佛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從一個等着父親歸來的孩子，便成了這許多雙兒女的父親，一眨眼，便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這世界變得好快，他都有點不適應這樣的變化了。早在幾十年前，他年輕時，也是來過這些地方的。那時候就在這些地方做挑力的活，哪裏有多少塊石板路，哪裏有些什麼人家，他是清清楚楚。可是如今來看，變了！

    人們的生活似乎變得更好，衣服也穿得更好了。

    大街上那些形形色色的東西，新鮮又稀奇。

    他並不在意那些城裏人看他的異樣眼光，或許他們帶着嘲笑。但木業田卻覺得他們更好笑，他有時候看到街上那些奇怪的東西時，甚至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就像欣賞着表演一樣，自我陶醉。

    每每如此，他總會在心裏不由自主地感嘆道，政策好了！生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