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的院子,古樸、幽然。
中間一座長方形的青石缸里,兩朵白色的睡蓮悄然綻放。這石缸有些年月了,青苔染上了缸壁,綠色的苔蘚浮在水面上。
這一切,都很安靜。
院子一側的廂房裏,譚老爺跪坐在葦席之上,闔目沉思。譚陽跪坐在他的對面,雙手按膝。
一室靜謐,連空氣都仿佛停滯下來。
片刻後,旁邊暖爐上的水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譚陽揭開茶壺蓋子,依古禮開始煮茶。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下來,兩人的面前,都各擺了一杯茶。
譚老爺睜開眼,道:「明日,你去方家一趟。」
「是的,父親。」譚陽頷首,心情緊張地等待着父親的下文。
在昭陽公主府上,他和方錦書匆匆一見。對這樁被安排的親事,竟然生出些許期待來。有這樣一位妻子,餘生可期。
但他更知道,方孰玉如今成為了齊王麾下的幹將。這個變數,導致他和方錦書的親事,生出許多不確定因素來。
能不能成,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你備好禮,請方詹事來府里品鑑字畫。」譚老爺緩緩道。
「好。」譚陽的目光中,閃出喜意。
譚老爺的嘴角翹了翹,看着他問道:「很高興?」
譚陽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聲道:「我還以為……」
「還以為不成了是吧?」譚老爺笑道:「我也確實很猶豫。方家這場豪賭,我們沾上去,不知是福是禍。」
「但譚家重新在京里亮相,名聲重要。」
高芒立國之後,譚家就一直蟄伏。一邊舔舐傷口積蓄元氣,一邊靜待時機。
有了譚陽,眼下是譚家所能等來的最好時機。而名聲,對此刻的譚家來說格外重要。
他們和方家的婚事,雖未挑明,但明眼人都看在眼裏。兩家這樣的交往,譚陽又拜在方孰玉名下學習經義,足足一年多時間。
為此,方錦書未曾相看其他親事。
就算旁人不知,方家的姻親都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譚家若反悔,方家只要稍作傳揚,譚家的名聲就會臭大街。耽誤一個女子的青春,這是無法原諒的罪過。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更是數不勝數。
但對如今的譚家而言,擔不起這樣的名聲。
「父親,我明白了。」不管是為了什麼,兩家能繼續議親,譚陽心頭就十分高興。那個淡然而高潔的女子,他是真希望能成為自己的妻子。
譚陽想了想,斟酌了言辭低聲問道:「父親,若將來果真有一日,太子登基,我們當如何?」
「你是你,她是她。」譚老爺拈了拈鬚,道:「你若不忍,她也是譚家媳婦,而不是方家女兒。」
這就是明哲保身的意思。
畢竟,就算是姻親,持有不同的政治立場,乃是常見之事。
方錦書入了譚家門,那就是譚家媳婦。
譚家,如今已在朱家的桂花宴上亮相。不會因為譚陽娶了方錦書,而失去朱家的資源。若齊王登基,就算譚家什麼也不做,也能因為方家而有所收穫。
反之,則當機立斷,斬斷與方家的關係即可。
只不過,譚家眼下要藉助方家的力量站穩腳跟,又打算在方家有難之時獨善其身,實在是有種過河拆橋的涼薄。
翌日一早,譚陽便備了四色禮盒,禮數周全地上了方家的門。
方孰玉已去了詹事府上,司嵐笙在花廳里見了他。
「今日,譚大公子有閒暇了?」司嵐笙坐在黃花梨的高靠背椅上,神色淡淡的看着他。
譚陽心頭髮苦,恭敬施禮道:「晚生前些時日身子不適,未能前來拜訪,是晚生的過錯。」譚家耽誤了這些天的時間,方家對他們有意見,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只能假託身體不適為由,期望得到諒解。
「哦?」司嵐笙掃了他一眼,道:「我卻是看不出來,你曾經抱恙。說起來,我們家四姑娘才是剛病過一場。」
聞言,譚陽猛地抬頭,神色緊張:「大太太,書妹妹生病了嗎?」他恨自己實在是太過疏忽,竟然連方錦書病了都不知曉。
見他緊張,司嵐笙心底受用了幾分,道:「眼下已好多了。」
「那……大太太可否允我見書妹妹一面?」譚陽大着膽子提出要求。兩家既然繼續議親,他這個要求也不算離譜。猛然聽見她病了,他心頭着實擔心。
司嵐笙沉吟片刻,吩咐道:「煙霞,你去看看,書兒可願意來一趟?」她把這個選擇權交到方錦書自己的手裏。
和譚家的婚事拖了這麼久,她心底也不確定,這究竟是不是一樁好親事。
譚陽姍姍來遲,絕不是因為他所說的身子不適。譚家,究竟在盤算着什麼,又為何最終做出這個決定,司嵐笙隱隱有所察覺。
「姑娘,煙霞姐姐來了。」芳芷進門稟道。
方錦書放下手中的筆,道:「快請進來。」
「四姑娘,」煙霞屈膝稟道:「譚家大公子來了,正在花廳里。大太太遣婢子來問一聲,您可要過去一趟?」
譚陽。
方錦書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他這個時候才上門的緣故,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
「好,我換了衣服,這就過去。」她的親事,已經隱然成了父母的心結。這次大病一場,還被家人誤會她是為了婚事而傷懷。
既然如此,不如速戰速決的好。
譚家,一個利益至上的家族,也沒什麼不好。凡事能冷靜地分析利弊,總好過,那起子虛偽客套之人。
芳芷伺候着她,換了件中規中矩的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如意雲紋紗衣,拿過妝奩匣子。
「姑娘,挽個流雲髻可好?」去見未來夫婿,正該收拾得光鮮亮麗些才好。方錦書剛病過,氣色不甚好。
方錦書擺了擺手,道:「不用那麼麻煩。」
嫁給譚陽,不過是一種你情我願的合作關係。譚家娶的是方家媳婦,並非方錦書。
芳芷替她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珠釵固定好,又加了一對流蘇耳環作為裝飾。她私心裏,總想着譚陽看見的,是自己心中那個完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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