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正當賈琮揣摩對面數人的心機時,忽地,青雲橋對岸響起了三聲炮響。
整個光德坊內三千生員,在這一刻全都安靜了下來。
此時,莫說是知道賈琮在此,就算是知道李杜復生,都沒幾個會去關心。
現下他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此行必要一舉成名天下知,鯉魚躍龍門!
只一個秀才功名,着實算不得什麼,說出去也沒幾分榮光。
唯有取得舉人功名,才算真正邁入了士子行列,也可以待選候官,算是官身了。
相比之下,旁人的事又算得了什麼?
「吱……呀!」
大門、二門、龍門三座龍門同時打開,發出一陣刺耳沉悶的摩擦聲。
卻愈發撩動眾生員的心,許多生員,甚至已經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了。
又見一隊隊兵丁自龍門而出,分列三座龍門兩側,有兵卒開始呼喝規整隊型。
報考生員人人皆有一份「貢院坐號便覽」,與後世准考證異曲同工。
隊伍便以座號為序。
待三千生員排成三組長隊,貢院明遠樓上響起一通鼓聲。
衙役軍士便開始依照貢院坐號唱名,生員入內,再過搜檢。
搜檢時,考生開襟解褲,從中魚貫而入。
以二兵卒搜檢一人,細查每人的衣服器具。
這個時候,大概是生員們最難熬,也是一輩子中最不願提起的晦澀回憶之一。
賈琮倒還好,後世事業單位入職體檢時,直腸指診都是逃不過的慘痛遭遇。
如今這陣仗,其實還算小兒科。
尤其是,當賈琮抱着的書箱正面上,描着一個「賈」字,搜檢的兩個兵士瞧見後,只在他的書箱上裝模作樣了番後,也就放過了……
賈琮起初還擔心,這些兵卒不識字的概率怕遠遠大於識字的概率。
但不管是巧合還是故意安排,搜檢他的這兩人,是識字的。
等賈琮順利通過搜檢,自甬道往裏走去,在路邊整理好衣衫,正要尋着貢院座號去尋號房時,忽聽到身後一陣喧譁。
他回頭一看,卻差點沒把眼睛辣出淚來。
只見兩個士卒按住一個赤果大叫的考生,竟從他後庭處,拉着一根線,用力一拽,竟拽出了一卷小冊子……
貢院內響起一陣壓抑的笑聲和喧譁聲,隨即又響起監臨官的咆哮驅逐聲。
那位考生的命運已定,重枷流放三千里……
賈琮不再停留,尋到了他的號房後入內。
看到號房後,賈琮心裏暗自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傳說中的臭號。
不然一巷號房上百人的屎尿,熏也能將人熏死……
進入簡陋的號房,頭頂隱隱透光……
賈琮便按照賈政清客程日興教他的那樣,率先搭起了號頂,以防漏雨。
又掛好了門帘,還吹燃火折於炭盆中點起火炭驅寒,另燒起熱水,準備擦洗桌椅。
貢院三年不過開啟兩次,常年不用,桌椅上遍是灰塵。
等一切忙活妥當後,賈琮自書箱內將平兒給他備好的薄絨毯取出,鋪蓋好木板,開始休息。
一直過了大概三四個時辰後,全部考生才入場完畢。
這時,幸運的早先入場的賈琮,連晚飯都已經對付過去了。
至此方聞貢院內鳴炮三響,大門、龍門關閉上鎖,由監臨加封。
只餘二門未鎖死,此門是在考試過程中,給由於各種緣由失敗,或自動放棄的考生準備的。
不過,自此門出的,大多都是被提前驅逐而出的生員,幾乎無人自願放棄……
雖八月初八這一天考生提前入場,但真正的考試,卻是在八月九日。
這一夜,三千生員們可以草草休息一宿,平復一下身體被侵犯的心情,以及焦慮之心。
而致公堂里的內簾官們,卻於今夜才開始論議今科考題。
主副考官,再加上同考官、內提調、內監試、內收掌四名官員,共六位內簾官,議出第一場科考的七道義題。
與前朝科舉不同的是,為了防備舞弊泄題,鄉試的每一道題,都會出三遍。
再由不同的考官,隨機於三道不同的考題中,抓鬮抓取一道。
抽取七道後,再交由貢院內備好的印刷工匠們連夜印刷。
印刷成大紙,貼於木牌上,到了九日,由數百兵卒高舉,穿行於諸號房之間,公佈考題。
如此一來,便可從最大程度上,防範舞弊的發生。
至少,賈琮想不出,考生們還能靠哪種法子提前得到考題。
這甚至比後世的高考和考研都嚴格的多。
那麼,他那幾個國子監的同窗們,又是從哪裏來的底氣,要和他賭一賭,想踩他揚名呢?
帶着疑惑,賈琮緩緩閉目睡去。
夜微涼。
……
「鐺!」
「鐺!」
「鐺……」
外間的大座鐘傳來了足足十次鐘聲,榮慶堂西暖閣碧莎櫥內,黛玉打起了瞌睡。
可是見一旁處正頑的興高采烈的兩人,她又不好說什麼。
「么愛三四五……對了紫鵑姐姐,前兒的螃蟹你吃的香甜不香甜?我……哎呀!又忘了,重數重數!」
「么愛三四五……」
「噗嗤!」
湘雲拉着紫鵑陪她趕圍棋,紫鵑不善這個,每次都是湘雲贏,樂的她俏臉笑成了花兒。
這把又是她贏,數目的時候,偏她話多,數着數着說幾句話,便忘了數到幾,又該從頭數。
只是湘雲咬字有些不清,也只有這個時候,黛玉才會提起些精神嘲笑一番:「明明咬舌子偏又是個愛說話的,連個二哥哥也說不出,以前只管着寶玉喊愛哥哥,如今趕圍棋兒又咋呼着么愛三四五,真真是笑死人。」
湘雲披着頭髮,身上僅穿了身錦白小衣,袖子還挽起半截兒,燭光下,露出一雙粉白的胳膊。
聽到黛玉打趣,本就因要重數而懊惱的湘雲,登時叉起蠻腰,反擊道:「你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見一個打趣一個。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兒能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才現在我眼裏……」
小嘴巴噴豆子一樣,嘰嘰呱呱說了一大串,話沒說罷,就見黛玉撲了過來,唬的她驚笑着連連逃跑,繞着桌子躲避。
紫鵑笑着攔道:「姑娘仔細跌倒,就饒她這一遭吧。」
黛玉氣道:「我饒她這一遭再不活着!紫鵑你莫非里外不分,竟幫她戲弄我?」
紫鵑笑道:「你不打趣她,她也不說你,撩開手罷了。」湘雲跑的急,此刻笑的滿臉通紅,躲在桌子對面求饒。
見她這般,黛玉又好氣又好笑,分明是個頑童。
三人正頑鬧時,就見寶玉從外面進來。
湘雲避之不及,忙轉過身去披了件外衣。
回頭就有些惱火的要責怪,卻被黛玉拉住,黛玉悄悄的使了個眼色。
湘雲看去,終於發現了異樣,寶玉竟不似往常那樣活潑討好,居然垂頭喪氣,魂不守舍。
她試探問道:「寶哥哥,你怎麼了?」
寶玉生無可戀道:「我算是完了……」
黛玉都唬了一跳,忙問道:「生了什麼事?」
寶玉哭喪着臉,看着黛玉哀傷道:「林妹妹,今兒我又被老爺喊去了書房,賈琮今天下場,老爺恨不能換了他去當兒子……」
「就這樣?」
黛玉最了解寶玉,若只這個程度,寶玉應該無關痛癢才對。
寶玉聞言,眼淚都流下來了,道:「老爺命我從明兒起,就早早起來讀書,今科是賈琮,下科要我也下場。要是考不中,仔細我的皮……」
黛玉聞言無語,若真這樣,果然是要寶玉的命了。
她素來以為,讀書和作詩詞一般,都是要看天賦的。
賈琮明顯就極有天賦,又勤學苦讀,所以才能在今科下場。
可寶玉……他的天賦應該是吃喝玩樂,當個富貴閒人。
舅舅賈政逼他下場,實在強人所難了。
黛玉正想勸說,左右有老太太在呢,不妨事,就聽湘雲在一旁打趣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老爺,果然明遠見。上回我說你你還惱,還趕我去別的姊妹的屋子。如今老爺也這般說你,寶哥哥,你這麼有能為,怎不趕趕老爺,讓他也去別的屋子去?」
黛玉聞言攔之不及,心道不好,果然再看去,就見寶玉連眼睛都歪了,哆哆嗦嗦的指着湘雲,面色蠟黃。
湘雲只當頑笑,還在大笑。
然後就見整個人已經高懵的寶玉,一把拽下項圈上的玉,狠狠的砸向地面……
「啪!」
……
興道坊,寧相府。
瑾花院。
一品誥命夫人趙氏,看着丫鬟從房間內端出的食盒內,菜餚米飯分毫未動,滿是擔憂的嘆息了聲。
回過頭,再看向兒子寧觀時,眼中滿是惱火,怒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寧觀見之,面上滿是無奈,解釋道:「太太,那日是兒子莽撞了,口不擇言錯怪了妹妹。可是……好端端的她打發人去給賈清臣送禮,實在是……」
見寧觀還這樣的說法,趙氏愈發惱火,道:「實在是什麼?你不就是在記恨賈家子的師父當面給你這個元輔之子難看,而你妹妹卻給人家送了筆墨去,你就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是不是?你面子上過不去,就可以責罵羽瑤嗎?你還有沒有一點當兄長的擔當?
你當面去給人家難看,還想使計挑撥離間人家,你爹爹是怎麼訓你的?
自作聰明!
你那都是小聰明,你妹妹為了給你補錯,方才給人家弟子送些禮圓一圓。
你倒好,那樣的話,也是你能罵出來的?下作東西!」
這時,屋裏響起一陣委屈虛弱的哭聲。
趙氏聞言,又怒又心疼,斥道:「還不快離了我這地兒,愈發沒長進了!好歹你只是個宰相公子,你要是個王子皇子,還有我們娘倆兒的活路?」
這話讓寧觀唬了一大跳,他匆忙看了眼周圍的嬤嬤丫鬟,急道:「我的娘啊,這等話怎能亂說……」
趙氏卻管不得這些,啐罵道:「該死的畜生,你連我也要一併罵了去不成?」
寧觀聞言,氣的差點吐血,卻實不敢多留,唯恐再激得其母說出什麼駭人之言。匆匆一禮後,退出門外。
待出去後,寧觀才面目陰沉,想起那始作俑者來,咬牙切齒的恨然道:「這一回,我看你死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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