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起割據頑抗的蔡賊來,宣武軍還是有自己一而貫之的立場的,劉逸淮派來一位參軍事,禮節性地告訴高岳:「劉使君(劉逸淮為宋州刺史)先前於三角湖親自驅馬與蔡寇搏戰,不慎落馬傷足,不能繼續履行指揮戰陣的職責,故而退回臨潁去休整,前來向高汲公告罪。」
高岳雖然恨得牙痒痒,但知道現在並沒到和這群汴賊公開決裂的時候,他想了想,知道還是之前潁州的歸屬問題,對宣武軍的刺激太大,為息事寧人,就對那參軍事說:「這段時間宣武軍力戰有功,請回去轉告劉使君,不,是李司徒——潁州,旬日後便重新劃歸你鎮的管內。還請劉使君暫且回臨潁養傷,但隊伍不要帶走,留給貴軍另外位兵馬使管轄,繼續協助本道圍攻汝南為好。」
那參軍事只是表示,絕對把高岳的話帶到,而後就告辭了。
但劉逸淮是不可能再回來的,他領着一萬宣武兵,晝夜間狂行幾乎六七十里,絕沒返身的打算。
因為於那一夜,他和淮西吳少陽達成不可告人的驚天交易。
當時,吳少陽擇選十多名水性絕佳的死士,從子城的小水門裏乘船而出,後越過北堤,泅水過汝河、三角湖,避開其他官軍的防線,偷偷來到宣武軍的營砦里。
他們還抱着近二十個包裝嚴實的匣子。
這批匣子當着劉逸淮的面打開後,內里赫然是吳少誠、董重質、吳元慶等被砍下的首級。
然後蔡州死士對劉逸淮叩首,說汝南城如亡,汴州便是無唇之齒了,所以我們儲帥願把這些首級送給使君和司徒您,去向朝廷邀功。
「如何邀功?」劉逸淮又驚訝,又興奮。
「便說我家儲帥是向劉使君您降服的,並殺吳少誠闔家,願獻整個淮西於您,現在汝南戰事遷延,全是高岳、杜黃裳嫉賢妒能,抹殺宣武軍的功勳所致。」
「這怎麼使得!」劉逸淮雖是一介武夫,可也知道這樣做,事態簡直會爆炸的。
「高岳如今圍攻汝南城不暇,只要使君和司徒能搶先一步,將吳少誠首級送往京師獻捷,高岳必定方寸大亂。到時魏博、淄青也會聲援,如是淮西便得救了,而若使高岳得逞,他隨即便會開鑿新的漕渠,你汴州盡喪地利,離覆亡也就不遠了。」
「可我聽聞高岳開新漕渠,不還是得從汴州城下而過嗎?」
「使君太樂觀了,雖然新漕渠也從汴州過,但卻不再從亳、宋州的汴水經過,那樣便等於朝廷只需出潼關、東都,制壓汴州一地,即可瓦解你宣武軍。」
這話說得劉逸淮悚然醒悟,心想無論如何,先把死鬼吳少誠全家的值錢腦袋給納下再說。
這也是為了整個宣武的前途着想啊!
於是高岳板等了足足五日,劉逸淮卻毫不動搖,直接領着兵馬跑回臨潁去,任由高岳三番五次派遣使節去催促,劉是找出百般藉口,拖延阻擾,暗中把腦袋又火速送往汴州軍城。
那汴州內,李萬榮盯着擺在桌案上的一串串腦袋,緊張地吞咽着吐沫不止。
「高岳已責令監軍使俱文珍,前來找父親的晦氣了,要父親嚴懲劉逸淮,且在陣前換將,讓我宣武兵回去繼續打汝南城。」李乃低聲說。
他說的沒錯,俱文珍正震怒不已,要李萬榮來監軍院給自己個解釋,或給出處置劉逸淮的方案。
「我若懲處劉逸淮,此後怕是只能仰朝廷和高岳的鼻息了。這一步,該如何走?」看着桌案上不動的死腦袋,李萬榮自己的活腦袋而今也處於激烈交鋒中。
他兒子李乃這時難得獻出條計策:
我們索性三管齊下好了。第一管就是要挾高岳將潁州歸還我們;第二管是父親先寫信穩住高岳,表面責令劉逸淮回汴州接受懲罰,並派遣新將前去接管臨潁人馬,但實際上行個「拖字訣」;第三管就是把這群腦袋送向朝廷獻捷奏事,這個則要快,越快越好!
「好,就這麼做,俱文珍那裏交給我去應付。」李萬榮最終下定決心,並難得誇讚兒子番,說以後宣武軍的旌節交給你,我是安心了。
入夜後,汴州城西里有名的河埠區,閭閻高樓星羅密佈,弦歌笑語不絕於耳。
李乃面紅耳赤,喝得爛醉如泥,但心情依舊高漲,在歌伎間是左擁右抱,猶自呼喊「洛真來,洛真來,速速返席。」
這時洛真的爆炭(鴇母)就在旁邊提着酒壺,說「洛真去更衣了,李司馬你稍待幾分。」
於是李乃四肢伸出,索性躺在茵席上。
走廊盡頭的一所小閣,洛真細心地將門帘和帷幕卷下,匆匆用鑰匙打開個檀木立櫃,打開後內里是五格抽屜,取出紙筆墨丸後,便就着燭火,緊張地書寫起來。
李乃不過是紈絝而已,被父親誇了番,便得意洋洋地在西里的紅燈籠下,對洛真說出了自己所謂的「妙策」。
洛真用麵糊膠好信封后,叫婢女送往城外的驛站。
那驛站里有她的耳目。
別看洛真只有十六七歲,可論起心思縝密來,她並不虛任何人。
更難得的是,她有國家大義的情懷。
尤其是在河陰歌舞后。
很快,她宛若無事人般,滿是嫵媚的淺笑,褪去了那被酒污的襦裙,換上件嶄新的,可謂艷驚四座,重新來到庭室中,很是乖巧地坐在拍掌大笑的李乃前,為他佐酒......
汝南城的決戰角力,又豈止是在縱橫區區十里的戰場上?
一萬宣武兵,在劉逸淮的帶領下,忽然又私下退走後,汝南城東北防線頓缺。
高岳無奈,便準備讓河陽、義成兩軍共五千兵馬,前去填補空闕。
可消息接踵而至:
魏博田緒,忽然發一萬兵南下,自濮陽渡過黃河,和李師古的平盧軍會齊,集結於定陶,聲稱要協助朝廷剿滅淮西。
定陶,往西距汴州極近。
李萬榮便以此為藉口,火速派遣一批奏事官,前往京師,要向大明宮的皇帝及中書門下匯報此事,並請示處理的方案。
這批奏事官的輜重行禮里,便藏着吳少誠的首級。
故而匯報奏事是假,藉機獻首級邀功,拖高岳後腿是真。
在他們抵達京師前,得知魏博和淄青的動向的皇帝,急忙率先派遣中使第五守義,來前線詢問高岳,如何應付。
一時間,到了高岳要做出取捨判斷的關鍵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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