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雲韶聽到響動,也走出來,聽聞是段秀實來訪,便端坐在屏風後沒敢露面。
高岳則急忙走出草堂來迎,誰想段秀實瞬間由緩步變為急趨,一把扶住了他,接下來兩人平禮對拜,「高正字,你我皆是友人關係,不可以官位論高下尊卑。」
原來在唐朝的幕府當中,節度使將士子們徵辟過來,是必須要以禮待之的,雙方是絕對的主賓朋友關係,因幕賓的官是在朝廷的,被聘來是當僚佐的,嚴格來說不可以算是節度使的下級,假若幕主對徵辟來的賓客無禮或失禮,會遭到朝野輿論的猛烈抨擊,以後想招攬人才也不可能了——所以五個來徵辟高岳的方鎮,無不具備卑辭厚禮,態度恭謙,這叫「禮聘」。在幕府里,維繫雙方紐帶的也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禮,幕賓為幕主辛勤做事,而幕主則要給幕賓優渥待遇,保障他的升遷,這叫「禮遇」。就算是賓客有事得罪了幕主,或做事能力不足讓幕主失望,幕主也不可能像現代的公司老闆那樣直接將其炒魷魚,要不向朝廷奏授給其個合適的京官,要不給對方一大筆錢,徐徐送出府去,這叫「禮遣」。
幕主不把幕賓當下級,幕賓也不能把自己看低,否則同樣會遭到譏笑:李光弼昔日在幕府里,大小事務都交由判官張傪,二人向來分庭抗禮,而另外位大將田神功在當上兗鄆節度使後,判官劉位等對他叩拜,田神功初始不知,後來見到李光弼和張傪間的禮數,大驚失色,問自己判官劉位為何如此,劉位回答說「判官是幕賓,使主無受拜之禮」,田惶恐不安,忙對劉位等人一一賠禮道歉;晚唐時期,王龜(這名字起得......)在當浙東團練觀察使時,桐廬的方干前來造訪,進去就對着王龜三拜,遭到人們的非議,得了「方三拜」這個戲謔的綽號。
高岳只曉得段是邊陲宿將,要行禮數,幸虧被段秀實及時扶住,不然又要得個「高三拜」的諢號。
接下來,段秀實在草堂坐定,和高岳相向而談,雲韶和芝蕙坐在屏風後旁聽。
段秀實直接坦白了來意,他剛剛進京謁見陛下,得賜宅第一所,實封一百戶,現在是來為涇原招募人才來着。
「屈使君!」高岳急忙說道,便想起昨日涇原進奏院確實來人的,可還沒來得及宣讀辟書就被財大氣粗的西川進奏院給打斷了。
段秀實苦笑,說高正字昨日同時被五個方鎮爭相徵辟,美名再次傳遍長安城諸坊,豈不知我涇原鎮其實也連續發出多封辟書,希望招攬在京的年輕俊傑去我鎮,高正字只是其中之一。
哦,那不知道這位專門來我這裏做什麼?
「可全都被拒絕了,所以段某想到,在還沒得到高正字回信前,不能守株,於是冒昧來訪。」段秀實頓了下,而後繼續說下去,「涇原使府需孔目官兼衙推一名,可奏授太常太祝的朝銜,俸料每月十五貫,雜給十貫,聘錢七萬。」
當段秀實報出這些後,屏風後的雲韶便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不願接受涇原徵辟的理由:待遇太低太寒酸,我父親徵辟崧卿去當的可是cd縣的縣尉,兼幕府掌書記,能拿雙份的俸料錢,合在一起五十貫,還有幕府專撥的「雜給錢」三十貫,更不要說一次性給的四十萬聘錢了;就算崧卿不願去劍南西川幕府,若入朔方幕府的話,俸料、雜給加起來也有四十貫,聘錢也有二十萬。
須知道,去當涇原的孔目官,雖則就幕職來說比推官、巡官要高些,但它是判官的直系下屬,整個涇原的上下事務都要他打理,事務可謂繁雜無比,何況涇原又處在西蕃頻繁侵攻的屏障之地,不甚安全,這個待遇確實沒啥吸引人的地方,段秀實若是去國子監也許能招到人,讓我家崧卿去,豈不是太委屈他了!
但云韶隔着屏風望去,她夫君高岳倒也沒有直接拒絕的意思,而是恭敬地詢問段秀實這樣一個問題:「先前扶風郡王馬鎮西在涇原時,於京城靖安坊、安邑坊起豪宅苑林,光是所中堂花費就不下二十萬貫,為何現在涇原幕府徵辟時的待遇,遠遠不如其他方鎮呢?」
段秀實搖搖頭,仿佛陷入了惆悵回憶,他對高岳解釋說:「聖主的封賞只能給馬鎮西一人享用,馬鎮西也不敢將其散放給幕僚和將士,箇中道理我想高正字應該能明白。現在涇原鎮的情況就是,狹促一方,州窮兵弊,所以一旦說出聘禮數目來,確實讓高正字見笑。」
明白,這種封賞只是朝廷拉攏你的,若你賞賜給麾下,那難免要引起朝廷猜忌了,郭子儀不正是如此嗎?當年馬鎮西馬璘曾建議麾下士兵集體上書,想索要同平章事(即想當宰相)的權力,結果立即讓朝廷警覺起來,便授予馬璘豐厚的賞賜和爵位,但絕口不提讓他平章事。
更何況,按段秀實接下來的描述,高岳便知道涇原如此窘迫的原因:原本馬璘最早坐鎮涇原時,其轄下有涇、原、邠、寧、慶、鄜、坊、丹、延九州,可謂重兵在握,但很快朝廷先是下令,將鄜、坊、丹、延四州析出,單獨設置渭北節度使,然後又析出邠、寧、慶三州給了朔方節度使,再加上原州又被西蕃攻陷摧破——一來二往,馬璘所轄便只剩下涇州一地。
涇州扼守西蕃入侵關中的孔道,為屢戰之地,大為荒蕪殘破,馬璘在這裏養着安西四鎮和北庭的行營,感到非常吃力,後通過隴右節度使李抱玉(李抱真堂兄,現已和馬璘同一年薨去)向朝廷請求,才被批准遙領鄭、潁、滑三州的貢賦來養軍(這便是朝廷的手段,涇原節度使雖遙領他州的貢賦,而實際地盤依舊只是涇州一地而已,方便控制),情況才算緩和下來。
可涇原也就成為一等一窮的方鎮,朝廷甚至將其州列為不籍之州,每年還要從他州調撥錢糧來補給。
「所以在俸料方面,真的是很慚愧,都難以向高正字啟齒。」說完,段秀實真誠地低首,說到「可而今涇原連判官都沒有,孔目官實則便是判官,只要高正字能接受徵辟——段某願意將每月自朝廷領的檢校御史大夫的俸料錢取出,來當高正字伉儷於涇州的安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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