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寧點點頭,「想明白就好,楊炎那傢伙對你可不是真心實意,此人我了解,他用人無外乎三個標準——忠於自己又有能力的重用,忠於自己可沒能力的不用,至於有能力但和自己作對的......他只會翻臉置你於死地。」
燭火搖曳下,高岳清楚,原來崔十八對楊炎而言,就是第二種人,而自己呢?大概是在第一種和第三種間吧,全看我自己的抉擇。
崔寧又繼續就着涇原軍情說下去:「高郎你在涇州也呆了一年,應該明白直接在平涼屯田有多危險!如果他如果讓你前去,支持你去平涼營田,無外乎兩個目的,一個是把你困在他的陣營里,挑撥咱們翁婿間,還有你和劉晏間的關係;還有個就是,他平涼屯田需要個去挑盪的,這條路九死一生,庾准、杜佑這樣的根本不會去,所以就讓你去。」
聽到這裏高岳想到,真正能實現自己理想的,自然是劉晏的計劃,那就是先在涇州、鳳翔、長武城三地間的百里一線營田,這些軍屯可以同時給西北數處軍鎮提供食糧,還十分安全,此外還有二池鹽利作為後盾,相當於「量入為出」;而楊炎的計劃,幾乎原封不動照辦元載遺策,等於是「量出制入」,這樣的做法他和劉晏、段秀實都表明過:雖大方向無錯,可過於冒險,一旦失敗,造成的危害將會非常大。
如果照搬元載的遺策,那我這麼長時間的改良籌劃,不就等於白費了?
楊炎不是傻子,他當然會清楚平涼築城屯田的風險,之所以堅持這樣做,原因可能只有一個:他就是要與劉晏作對,這位只存下熾熱的復仇之心,而缺乏身為宰執的器量和眼光,任何國策對他而言不過是手段罷了。
「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劉晏也會在楊炎的挑釁下,喪失理智,那樣晏相真的會落得與歷史相同的結局......」高岳想到這,心又有點焦灼起來。
可下面岳父崔寧直截了當對他說:「高郎,而今不是你胡思亂想的時候,咱們也得動手,兵貴神速。」
「敢問阿父?」
崔寧慢慢抬起臉來,眼角露出殺氣,「你現在是憲台的御史,先前連常袞都彈劾過,下面得彈喬琳了......仗彈喬琳得手,然後你父我來為御史大夫、平章事,那樣楊炎就會寢食不安!」
「實不相瞞,先前彈常袞是因得郭汾陽襄助,而今?」
崔寧摸了把鬍子,嘿嘿笑起來,「這點高郎放心,我昇平坊崔氏在憲司自然有人。明日旬休,御史中丞盧杞會來拜謁老夫。」
「盧杞?」高岳不由得失聲喊出這個名字來......
次日,盧杞果然從自家宅第里備車,這位走前還細心打扮下,頭髮上抹了粟特油,衣衫上熏了香,戴着嶄新的紗帽,懷中揣着早已準備好的名刺,然後以副精緻的醜臉,向昇平坊出發。
而這時崔家宅第里,崔寧五六十位侍妾都在吵吵嚷嚷,繞着中堂忙碌,設下聲樂筵席,有的在勾欄里修剪花朵,有的則在挑選帷幔的顏色,還有的正在後廳屏風裏露着雪白的肌體,在試着各色舞衣、撥弄着各種樂器。
畢竟馬上來的是朝廷御史中丞,身份非常重要。
「啊啊啊啊!」忽然,屏風後換衣服的侍妾們都驚叫起來。
因為崔府的女婿,穿着圓領暗青色長衫,白色中衣,突然出現在中堂後廳,盯着半露半遮的她們。
崔寧和幾個兒子怒氣沖沖趕來,「高郎你這是在幹嗎!這是我的侍妾,你想要的話我花錢給你買就是。」
高岳卻轉身對岳父急忙作揖:「阿父,馬上盧杞來赴宴,請務必將這群小娘都送入後院廂房裏,暫時拘押起來,不能讓她們隨意走動,更不要到中堂來。」
「這是為何,無美嬌娘侍宴,那還叫宴嗎?」
「請阿父答應,事後小婿一定會解釋清楚的。」
崔寧還待說什麼,卻看見迴廊處,正妻柳氏和女兒雲韶正向這裏來,立即感到撲面而來的危機感,便擺擺手,對那群侍妾說,去去去,就照高郎說的做,我叫任氏來看住你們。
「真的是莫名其妙!」數十名花容月貌的侍妾嘰嘰咕咕,帶着埋怨,被挎着橫刀的任氏督押着,送入到後院廂房當中。
「哎呀,真是睡了個好覺,唉唉唉唉?」剛起床的彩鸞鍊師,伸着懶腰才走出來,就被這群侍妾擠着,重新回了一列廂房裏。
最後連芝蕙、阿措,甚至岳母和妻子,也都被高岳請回去。
很快,盧杞在崔府門前下車,對門閽吏奉上名刺,款步走了進來。
又抬眼望見,中堂上珍饈具備,而堂下只坐着位比自己還黑的崑崙奴,堂上則是崔寧和子弟、女婿,沒半個女人的影子。
這時崔寧哎呀呀笑着,撫掌快步走下來,和盧杞互相寒暄番,就邀請他赴席。
「哦,逸崧!」盧杞一瞧席位上端坐的高岳,指着他笑起來。
「盧公。」高岳也很禮貌,並且不動聲色地對盧杞拜倒行禮。
其他三位崔氏子弟,雖然見到盧杞這模樣,忍不住想哭或者想笑,可也都按捺住,依次行禮。
「唔!」西廳房間窗牖後,能窺到筵席情景的雲韶,一見到赴宴的盧杞,剛想嘔吐,卻一把被芝蕙給捂住小嘴,「使不得啊主母。」
這下芝蕙是最早明白高岳良苦用心的。
果然盧杞對這場沒有女人在場的宴會非常滿意,不過他還是多了心眼,故意問崔寧府中宴會居然沒樂舞伎人?
如果是通常情況,崔寧怕是會誤解盧杞的真意,但他預先得到過女婿提醒,便回答說全府的女眷都去佛寺進香去。
盧杞終於放鬆下來,帶着幾分醉意,和崔寧達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並給高岳提交了相當關鍵的黑材料。
午後,當盧杞告辭離去後,成群的侍妾才被放出來,又如同群喜鵲百靈般飛滿整個宅第。這會兒崔寧才恍然大悟,「女婿做得對,盧杞如此貌寢,又是個偏狹之人,如果有女子在場嘲笑他的外貌,盧杞定然會恨我,並會對崔府上下施以報復的!」
這會兒,一名梳着市井墜馬髻卻穿着身半舊羽衣的女子,突然出現在中堂廊下,大剌剌地問崔寧,「這位老丈,逸崧何在?」
恍惚間崔寧也不及細想,便指着西院說「高郎在那裏射長垛呢!」
這貌似女冠的就哦聲,款步向西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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