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宮女們看到鸚鵡,想起方才的胡言亂語,不由得害怕十分。
那鸚鵡果然在籠中跳來跳去,還在那裏反覆叫着「那你們說,他倆現在有沒有......那你們說,他倆現在有沒有?」
還沒等高岳走過來,那道士冷笑聲,念念有詞,用手遙指了下正在呱噪的鸚鵡,那鸚鵡即刻口舌頓啞,接着身體僵直,倒在籠子裏。
「啊!」宮女們都驚呼不已。
「區區禁術而已。」道士平淡地說到。
那方才墜下的瓦當化為烏龜,也是這道士的禁術了。
這時女學士宋若華和宋若昭也走過來,平日裏宮女最怕宋若華,便都趁着這當兒,舉起鳥籠,一鬨而散。
宋氏姊妹見到高岳和公主,急忙行禮,接着對高岳介紹那道士說,「這是茅山上清真人,現在為東內三清殿宮主。」
「貧道司馬承禎。」那道士自報姓名。
高岳也趕緊回禮,然後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就說司馬宮主為何不在景雲閣中參加三教論衡。
原本大明宮中的方士是桑道茂,桑道茂羽化後,皇帝聽聞茅山上清道乃天下道門第一處,就邀請那裏的宗師司馬承禎入內,管理大明宮三清殿。
「因為貧道早就想會高大夫一面了。」那道士皮笑肉不笑,看來他早就算到高岳會在後苑。
高岳便覺得來者不善,即要告辭。
誰想司馬承禎的背後,這時忽然轉出太常博士李吉甫來,「高大夫緣何要走?」
隨後李吉甫又說,這位司馬宮主修行極深,已半入仙界,給當朝宰相李鄴侯(李泌)、太子太師顏真卿,皇太子和太子妃都授過符籙,極為靈驗。
「哦,幸會,幸會!」高岳心想這牛鼻子神神叨叨的,講道理的和尚我還能應付,這位可不好惹,便直接說,「希望岳沒有嚇到宮主。」
「妖僧廣弘案里,高大夫曾箭射過神輿,自那時候起,貧道便對大夫心生攀結仰慕之情。」
「為何?」
司馬承禎便直接說,「我道門和釋教之間,豈有論衡的道理?貧道欲盡滅之而後快,出家的要還家,浮屠要火焚,珈藍要平毀,這是貧道的理想,所以對箭射廣弘神輿的高大夫心生傾敬。」
原來,這佛道儒三派,雖然在皇帝降誕日筵席上只是互相打機鋒,但背地裏早已是暗流洶湧,將來不曉得會鬧出多大的亂子來——那在興元府就學的韓退之,未來是反佛的儒學先鋒;而這上清道人司馬承禎,應該就是反佛的道家代表。
「依我的看法,這道家談道家的黃庭經,沙門論沙門的四分律,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像妖僧廣弘那樣犯上作亂,不也是很好嗎?」高岳這話,等於是回絕了司馬承禎的拉攏。
聽到此,司馬承禎和李吉甫間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高岳的態度。
於是司馬承禎就說:「貧道自認有三門絕學,符籙,煉丹,驅鬼,但還有門也小有所得,那便是卜相,觀大夫的神色,似乎得鵲巢棟樑福祿的相助,不過貧道多一句嘴。」
這下,周圍氣氛宛如寒冰,連靈虛也曉得司馬承禎對高岳很有點不善的意思,大約是了解到他在興元府多支持護國寺和淨土宗,認為他站在佛教一邊加以敵視,又有李吉甫在當中煽風點火,這可如何是好?
「請益。」高岳堂然說到。
「只怕大夫家宅里的喜鵲銜來的,不是棟樑木。」司馬承禎說到。
「哦,哪會是什麼?」
「不會是山尺木吧!」司馬承禎這時陰冷地一笑。
高岳一臉茫然,明顯不曉得何為「山尺木」,只能對對方攤手。
可司馬承禎也不說破,而是仰面大笑,「高大夫山根高峻,乃位極人臣之相,然則貧道看高大夫的源流,居然是『無根水』,莫非是世外之人?又何必入這混沌世道,不妨讓貧道引薦去茅山修道,不出十年便可上天入地,羽化為仙,不然高位之下,青蠅匯聚,必有傾危,所謂得福祿容易,保長壽難啊!」
「宮主,高大夫馬上即要領命鎮撫朔方,又怎能去茅山修道呢?」靈虛這時前來解圍。
高岳則笑而不答。
司馬承禎看着靈虛,而後給她一份符籙,開口說:「主,你也是世外之人了,這份符籙只能理當世人,不求為主消災,但求能為主招福。」然後他又陰森森地指着歡騰一片的麟德殿,說殿內也有數位,同樣不是當世人。
言畢,司馬承禎當心掐指,而後轉身,飄然而去。
李吉甫也跟着離去,他本來也沒在筵席受邀之列。
高岳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不,是心中頗有些悸動,佛教那邊的明玄法師從來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倒是這位司馬承禎直接點破自己為「無根水」、「世外之人」,又曉得靈虛公主是自己改變歷史救下的,而他後來往麟德殿所指的,應該是顏真卿、劉晏,先前桑道茂在我還未進士及第時看到我,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曾說什麼「是他也不是他」,看來這位司馬宮主的道行,要比桑道茂還深。
不過,這山尺木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以前喜鵲飛到我家來時,我又沒有閒情逸緻掏它們的窩,看看銜來的木到底是個啥形狀......
「高郎,你還是回麟德殿吧,不然讓御史台的看到彈糾就不好了。」這時靈虛也是為了高岳好,便如此說道。
高岳頷首,於是轉身離去。
望着他的背影,靈虛心裏空蕩蕩的,她曉得這位此去鎮撫剿滅党項,怕是又有一兩年無法沾京師的邊。
但又能如何呢?
自己這一生,也算栽在他手裏了,卻始終沒法進入他的心中。
用雲和的事要挾他?
靈虛的自尊心是不允許的,她有她壯烈而可悲的堅持。
此刻靈虛背後二十尺開外,那根兩日前被兩根箭貫穿的小竹,被雙小手扶起。
這雙小手的主人,正是皇太孫李純。
「山尺木......那是什麼......」李純也看着高岳入殿的背影,在心中發問道。
不久,高岳果然離京,皇帝親自派遣宮廷的三百儀衛,騎飛龍馬,持長戟,披六色氅,並帶五百名神威子弟,浩浩蕩蕩出西渭橋,護送這位至鳳翔府着手平党項的事宜,一時間可謂備極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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