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獻甫見到郜國公主,差點沒認出來,緊接着也靠在門邊,向已淪為階下囚的公主行禮。
蓬亂的頭髮間,公主的眼睛望着五內俱焚的李叔汶、莫六渾,只是輕輕搖搖頭。
意思是你倆切不可輕舉妄動,只需裝作不認識我。
當初,公主就曾對他倆說過:「等到要做忠義行為時,延光自然會出口求助二位將軍;若時機不到,請二位將軍記住,就算是延光死在你倆眼前,你倆也要對我形同陌路。」
隨即,郜國公主便被押送入了光順門,而兩位神威將只能眼睜睜望着雨中她的背影。
不久,那資敬寺的尼姑智因也在企圖出城逃跑時,被鎮海軍和金吾子弟捕獲,一併送往大明宮內來。
皇帝的安排是,把郜國公主暫時囚禁於兩儀殿的偏殿當中,公主府里的所有屬官、奴婢都被隔開囚禁於其他房間裏。而廣弘和智因,和其他被捕的軍卒、信眾,則被關押在金吾仗院當中,交給郭鍛拷打。
整個長安城中,也頓時風聲鶴唳,據說這次遇刺的朝廷大臣,除去宰相韓滉外,居然還有工部尚書關播,及幾名郎中,士兵們正到拿人,仇家們爭着互相出首。
據說賊徒還一度攻擊過萬年縣衙所在的宣陽坊,高岳座主潘炎差點遭殃,而秘書監蕭昕當時也準備換朝服入皇城秘書省的,幾名手持弓矢的賊徒攀上南園的牆垣,結果看內里不過個手拄藤杖、頭戴葛巾的白髮老者,足有八十歲了,便以為認錯地方,便跳下牆跑到別處了——長者蕭昕,安然無恙,有驚無險。
這次大明宮居然被一介妖僧攻入,堂堂宰相被殺在街道上,這讓皇帝根本無法忍受,李适走到被焚毀半邊的承香殿時,見到熏黑的柱子上,還插着根尾羽被燒禿的箭矢,深深插入柱中,便哀嘆句:
「從來未有事,竟出我唐朝。」
接下來皇帝返歸紫宸殿,單獨喊了高岳入見。
殿內,沒有任何燭火,皇帝怔怔地坐在繩床上,光線暗到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貌,但高岳能聽到李适輕微的嘆息聲。
「韓晉公,就這樣死了......」皇帝的手撫摸着自己臉頰,十分痛苦。
雖然和韓滉間有如此多的衝突,可李适也知道,現在韓滉橫死,不異於帝國的中流砥柱轟然坍塌了。
「朕,該如何辦?」皇帝站起身來,來回踱着,言語茫然,「西蕃的和議迫在眉睫,如朕許和,天下方鎮必定囂然;如朕不許和,西蕃、党項再聯合入寇,晉公又死難了,這朝堂柱石塌了,江淮、中原、東南各處必定動盪不寧。如此國家多方受敵,朕,朕害怕支撐不下去......」
接着,皇帝更加緊張地對高岳說:「況且,廣弘還和邠寧有勾連,如邠寧軍再和當初李懷光那般進犯京師,那朕,那朕還有何面目.......」
高岳抬眼,居然望見皇帝的臉頰上折射着淚光,他不願意點起燭火,絕對是不想讓自己看到堂堂九五至尊,竟然惶然到落淚的程度。
但李适還有段話,都無法對高岳吐露。
那就是郜國公主捲入廣弘作亂的事。
這時高岳沉默思索了會,便捧起衣袖,對皇帝說:「陛下,願意聽聽臣的意見否?」
皇帝立在暗處,咕嚕兩聲,明顯是壓抑着哭腔,待到平復後,才對高岳說:「廢話,有什麼事緊急奏來,不然朕喚你來何用?」
高岳開頭一句,即說:「請陛下按照昔日和臣的默契去做,不過要做的更機密些。」
然後高岳補充句,「只要陛下信得過臣,騰挪轉躍的空間還是有的。」
皇帝想了會兒後,這時他覺得自己應完全相信韋皋、高岳、段秀實等,不然這關可真的難熬。
「高三,郜國公主那邊交給你。」最終,和高岳密談會兒後,皇帝如此吩咐說,「因郜國公主畢竟是我唐的公主,外臣審訊不妥,朕名義上以中官王希遷、霍忠唐問訊,你跟去,實際權力在你。」
「陛下,張散騎(延賞)怕是快要到了。」高岳輕聲說道。
「無妨,朕自有分寸。」皇帝給高岳吃了顆定心丸。
「還有一事,臣岳認為邠寧軍並非妖僧的外援。」
「為何如此說?」
「金吾子弟抓捕那妖尼智因時,於何處索得?」
「城東月燈閣處。」講完這個後,皇帝猛地一愣,然後轉眼看着高岳。
「請火速知會陝虢防禦使李泌、金商防禦使尚可孤、河中節度使渾瑊和東都留守賈耽。」高岳表示,京師的危險還未完全消除,必須將其徹底粉碎。
皇帝明白,表示認可。
但隨即,皇帝把廣弘「署置「的名單紙張,交到高岳的手裏。
當高岳見到其上三個熟悉的名字時,頓時耳輪都白了,汗珠直往下滴。
「高三,這時幫朕,也是在幫你自己。」皇帝簡捷說出這句話來......
張延賞的宅第處,這位原本臥病在床,在得知大明宮的動盪後,立刻掙扎着叫家人把自己抬上床板,「臣要進東內,臣要進東內,去覲見陛下!」
朱門前,張宅的家僕們果然抬起這位在家養病的散騎常侍,哼哧哼哧地往大明宮裏抬......
兩儀殿邊側的廂房裏,郜國公主披頭散髮、全身素白衣衫,以待罪之身,神色慘澹地獨自坐在蒲蓆上,四面牆壁蕭然,幾名胖大的中官環繞着房間,來防備這位公主有什麼自殘自害的行為。
一陣腳步聲,郜國公主眼睛抬起,不過讓她驚愕的是,出現在眼前的是高岳,二名高品宦官王希遷、霍忠唐只是呆在槅扇門外,立着。
相距五尺,高岳和郜國公主面對面坐着。
「公主,此番你決計要死。」時間有限,高岳沒有拐彎抹角,徑自向郜國公主報出如此殘酷的結果。
郜國公主哼地笑了下,「憑什麼?是,我是淫亂,與我有染的宗室、官員不下十人;我也行過厭勝,祈求兒子、女兒的平安富貴;我也跋扈過,乾的違制的事數不勝數。可我沒有謀逆,高三,我再給你說一遍,我郜國公主從未謀逆。」
「那你和廣弘如何結識?」
「他兜售給我媚藥而已,如何?這也要治死罪耶!」郜國公主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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