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皇帝發作,高岳、韋皋知道對方在氣頭上,便靜默坐在原地,也不說話。
「朕要你們即刻出兵。高岳你白草軍出駱谷道,擔當朕的後拒,神策右大營和殿後神威軍朕親自校閱。韋皋你奉義軍出一萬五千,沿江而下,和荊南的曹王皋相匯合,給韓滉壓力。」皇帝繼續不斷咕嚕着,然後他忽然仰起臉來,好像剛想到什麼似的,「韓滉的弟弟韓洄,還在金商當防禦使,怎能容忍?即刻罷免,外放為果州刺史。韓滉的兒子韓皋,尚為兵部職方司郎中,外放為道州司馬......」
等到皇帝也累了閉口後,李泌才微微睜開雙眼,說了句:「陛下,神策和神威軍的將士們都等着渭口運來的米呢,否則陛下還得差遣人去興元和西川和糴。」
聽到這話,皇帝臉色難堪極了,他喘息着站起來,握緊拳頭,環視四周,鄭絪、陸贄、衛次公、於公異等翰林學士莫不垂下頭來。
皇帝擺擺手,只留下高岳、韋皋和李泌三人。
接着高岳見到,皇帝用手指着自己,「高三你說!現在這局面,分明是韓滉欺朕太甚。」
高岳清楚,為今之計,只能解開中央和東南利權之爭這個疙瘩,才能將問題處理好。
可高岳也不慌張,他緩緩詢問皇帝:「陛下,判度支崔造、判鹽鐵包佶,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皇帝冷哼聲,拂動衣袖,言下之意這些還需高三你來問朕。
然則高岳又問了遍。
皇帝最後不耐煩地說:「度支司和鹽鐵轉運使分掌天下財賦,這點朕可以接受。但,韓滉身為鎮海軍節度使,他來當這個江淮鹽鐵轉運使,便等於整個東南利權歸了鎮海軍掌握,朝廷豈能容忍?」
「那陛下的意思是,希望鎮海軍和鹽鐵轉運使職務分割開來。」高岳說。
皇帝唔了聲。
「可韓滉不從,故而陛下便讓戶部侍郎判度支崔造,和鹽鐵判使包佶,並帶齊抗齊映,去削奪韓滉的權力。」
「有何不對嗎?」皇帝攤手,理直氣壯,心想這些套路昔日在奉天城裏,高三你不是全清楚的嗎。
「可如今漕運長綱船的發運印,全在韓滉手裏,他若是扣船不發,光在尚書省設個判度支和判鹽鐵,有什麼用呢?不過徒有虛名而已。」高岳這句話,狠狠刺了皇帝臉皮下,但也說到問題的本核所在。
皇帝氣得眉眼都快要擠在一起,轉身繼續指高岳,「高三,當初你不早說!」
「臣岳也是剛剛想到。」高岳推得一乾二淨。
這時韋皋進前,對皇帝建言說:「陛下,韓滉非有謀逆之心,不過和陛下間有些小誤會,只要將其消釋,這天下不還是陛下的天下嗎?」
「可朕的目標......」皇帝表示苦悶。
「陛下且聽臣岳一席話,此事必然迎刃而解。」高岳見皇帝鬆動,便立即要提出解決方案。
皇帝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高卿但言無妨。
「其實陛下想要將判度支和鹽鐵轉運使的權力統一收歸朝廷,這件事也非常簡單。」
「你說什麼?」皇帝不相信,朕和崔造、張延賞等日夜謀劃這麼久,非但沒能制壓住韓滉,反倒讓他氣焰更加囂張,你高岳來這裏後,就能有辦法解決好?頓了頓,他還是說:「高卿有何良策,請益。」
高岳便拱起衣袖,聲音洪亮地迴蕩在紫宸殿中,「請陛下不要再削弱韓滉的江淮鹽鐵轉運使權力,而是將判度支權力一併交給韓滉,讓韓......」
「該死,瞧瞧你說了些什麼!」高岳的話還沒說完,皇帝就怒不可遏,直接挽起衣袖,露出青筋凸起的拳頭手腕,踏步上前,作勢要猛毆高岳。
李泌和韋皋急忙欠身,準備攔腰把雷霆震怒的皇帝控制住。
那邊高岳不慌不忙地倒退半步,繼續合袖躬身,「陛下日思夜想的不就是把度支司和鹽鐵轉運合一,重歸尚書省掌握嗎?現在能夠做到這點的絕非崔造、包佶,而只有南陽公韓滉。」
「韓滉掌了東南利權還不夠,高三你還要鼓動朕把度支司利權給他,你這混蛋,負朕何深!」皇帝張牙舞爪。
「陛下只要以韓滉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兼判度支、鹽鐵轉運,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東西財賦不還是歸於尚書省了嗎?為何要聽張延賞、崔造的,去和韓滉敵對呢?」高岳大聲連問三個問題。
皇帝當即愣在原地。
為什麼,高三說的這個解決方案,居然是該死的正確的!
以前張延賞和崔造,都是讓朕去奪韓滉的利權;如反其道行之,朕現在以韓滉為宰相主持中書門下,兼掌國計的話,那麼原來的目標不也一樣實現了嗎?
聽到這裏,皇帝差點沒噗一口嘔血:朕,以前都在幹什麼!
這時紫宸殿的氣氛異常微妙,忽然李泌哈哈大笑起來,拍拍腦殼,「陛下啊,我們都僵化在固有的念頭裏,執着表象,不及其里,按照逸崧這樣一說,果然茅塞頓開......」
「不行。」皇帝漲紅臉,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內疚,「朕曾答應過先生,要讓先生為中書侍郎平章事的。」
李泌輕輕繞了下白色拂塵,接着對皇帝低頭說道,「中書侍郎也好,門下侍郎也罷,本山人早不以此為執念,陛下完全可便宜處事,只求天下太平,臣便仿漢留侯張良雲遊修道去了。」
唉,這李泌就是李泌,高風亮節。
「請聖主可韓滉為中書侍郎平章事。」這會兒,高岳和韋皋齊齊上前,請求皇帝道。
可皇帝依舊震怒不從,「你倆給朕聽着,韓滉此次窘迫朕太過,朕今日就算在紫宸殿親自披掛,仗劍駕車,領神策、神威子弟西出廝殺,也絕不會給韓滉下這道白麻制文......」
數日後,陝州奔騰的三門峽前,韓滉俯身在地,來自宮中的敕使展開了白麻,大聲宣讀了皇帝授韓滉中書侍郎的制文。
如今韓滉不但入政事堂,和張延賞並肩為中書侍郎,執掌國均。皇帝還讓他同判度支、判鹽鐵,並晉爵位為晉國公。
志得意滿的韓滉大喜,隨即下令火速髮長綱船,把百多萬石的米糧送抵京師東渭橋,「隨後由本相親自勾當度支。」
而後韓滉領五千鎮海軍,水陸並進,浩浩蕩蕩至京城外的灞橋驛。
很快,剛剛為相的韓滉,毫不客氣地開展了輪「秋風掃落葉」的人事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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