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台上梵曲響起,俗講僧們齊聲高唱:
目連淚落憶逍逍,眾生業報似風飄,
慈親到沒艱辛地,魂魄於時早已消。
鐵輪往往從空入,猛火時時腳下燒。
心腹到處皆零落,骨肉尋時似爛焦......
「哇,好聽,好聽!」吳彩鸞不由得瞪着眼睛鼓掌喝彩起來。
這唱變文果然太有意思了,又有故事,又有變相畫和傀儡戲,還說着唱着,簡直是超絕的視聽盛宴啊!
就這樣,彩鸞鍊師伴着芝蕙、阿措還有幾個孩子,就在台下痴痴地看了整整半日。
直到唱變文徹底結束,台下棚席里坐着的吳彩鸞才回過神來,尚沉浸在餘韻當中......
天漢樓的暮鼓聲響起,吳彩鸞牽着竟兒,跟在芝蕙等人的檐子旁側,有說有笑地才隨着退潮的人群,向官舍而去。
「阿師呀,變文里唱,人死後男子和女子還要去不同的地獄,那豈不是阿父和阿母,都不能團聚?」邊走時竟兒還不斷問鍊師諸如此類的問題。
「所以說那變文聽聽就好不要信,不如你和阿師學道好了。」
說着說着,便到了官舍門閽前。
這時棨寶不知道從哪個街角里忽然拐出,汪汪汪叫着,伏在鍊師的腳下,別提多親熱了。
彩鸞來的這段時間,棨寶和鍊師的關係一反常態,變得很密切。
就連持家人芝蕙,在前兩三日都不清楚棨寶去哪裏浪了,可如今好像心有靈犀似的,能預知彩鸞到來。
前庭處,高岳裝模作樣地坐在花架下看書,雲韶伴坐其旁,而雲和則在東偏廳下的苗圃內擺弄谷板。
芝蕙一瞧主母和竟兒小姨娘面色紅潤水嫩的模樣,心中就有數,笑而不言。
「逸崧!」這下,彩鸞興奮無比,扔下行囊,張開雙臂大呼。
「阿師!」高岳也急忙扔下書卷,和阿師牽手歡笑。
雲韶站起來搖着紈扇笑眯眯的,渾然不在意。
那邊,雲和偷瞄幾眼,不由得納罕這二位關係居然如此親昵。
「以前送信去涇州回中山,讓我來興元,到底所為何事啊?」彩鸞迫不及待地詢問。
高岳想了下,就繼續笑着說,「事我已基本辦好,準備給阿師個驚喜,不過還差一些許而已,請阿師在府內還住些日子,再過兩三月,當有船自東南而來,便可見分曉。」
「哎!都離勝業寺寫經坊這麼久,逸崧還是這麼體貼人意。好好好,對了阿霓妹子,我先前委託你的......」
「城外塘堰處有一處田莊別業,那裏清幽,阿師如要煉丹,可暫且委屈下,住在彼處。」雲韶趕緊回答。
彩鸞大喜,便說那明日我就前去,今晚要在此叨擾了。
高岳夫妻開心地說,哪裏哪裏,芝蕙和阿措就笑着跑去廚院張羅飯食了。
入夜後,官舍中堂處是歡聲笑語,吳彩鸞這一來,整個氣氛別提多活躍,她不但能飲酒,擅吃肉,還隨時載歌載舞,「阿師唱的真好聽!」竟兒拍掌歡笑,蔚如與高達也都格格笑個不停,韋馱天就坐在中堂的廊下,邊吃邊細心聽着笑着,連棨寶也激動地原地轉圈子追尾巴。
只見吳彩鸞搖着腦袋,墜馬髻一晃一晃,用食箸有節奏地敲着盆盂,模仿今日見到的目連救母變文唱個不休,「阿師,唱入阿鼻地獄那段。」竟兒就要求道。
「好好好。」彩鸞爽朗地答應下來,挽起袖子,神態惟妙惟肖,先清聲說了段前要:
她先模仿目連問曰,「此處名何地獄?」
接着自己又變了神態,呲牙咧嘴,模仿那地獄的羅剎作答,「此是銅柱鐵床地獄。」
「有何罪孽,當墜此獄?」
「有生之日,男將女子,或女將男子,行**於父母之床,弟子於師長之床,奴婢於曹主之床,當墜此獄當中。」
「噗!」彩鸞剛說到這句時,高岳一口酒如箭般,從嘴裏噴射而出。
而雲韶、雲和姊妹倆也臉帶驚恐之色。
而芝蕙同樣扶起了額頭。
這時彩鸞渾然不覺,聲音如穿雲裂石,唱將起來:
女臥鐵床釘釘身,男抱銅柱胸懷爛。
鐵刺長交利鋒劍,獠牙快似如錐攢。
腸空即以鐵丸充,唱渴還將鐵汁灌。
蒺藜入腹如刀擘,空中劍戟跳星亂。
刀刮骨肉片片破,劍割肝腸寸寸斷。
唱到這裏時,高岳、雲韶、雲和三人已是面色發青了。
「鏘」聲,彩鸞用箸清脆地擊了下湯盆,然後悠悠地唱出最後一句:「縱令東海變桑田,受罪之人仍未出!」
次日,吳彩鸞和眾人道別,便攜着行囊,往城外高岳的田莊而去。
庭院當中,高岳猶自表情呆滯,默然不語。
而雲韶則扶住夫君的胳膊,低聲寬慰說,變文里唱的,也不一定就算真。
「我倒不是害怕什麼,只是擔心,阿霓你和霂娘可都是信佛的......」高岳喟嘆着。
尤其是雲和,聽到這個怕是打擊更甚。
「卿卿,你先去坐衙吧,各推官巡官都在等着卿卿,一道去洋州去看鐵官坊呢!」這還是高岳首次過了時間,還不去府衙。
「嗯。」高岳也摸摸妻子的胳膊。
正在此刻,韋馱天忽然很焦急地從門閽外跑入,手裏舉着信札,「主人,有幾封信從不同驛路,一起來了!」
好像有什麼急事發生?
高岳便接來,拔出匕首依次把封皮截掉。
「禮部司郎中劉長卿兄的!」
「......鎮海軍節度使,韓滉的!」
「門下侍郎平章事,李晟的。」
「衛從周的......」
「興元京師進奏院的......」
「南園和華州的......」
「最後一封.......」
雲韶挨過來看,這最後一封居然是唐安公主送抵的。
不過內容都是相似的。
在高岳剛剛返歸興元府沒多久,朝堂上已然風起雲湧了。
判度支崔造忽然向皇帝上奏摺,稱如今中書門下及尚書台省,形同虛設,軍權、利權都不涉及,所以他向皇帝提出建議:此後由宰相分押六部。
皇帝答曰可,隨即擢升張延賞為中書侍郎,李勉繼續為門下侍郎,又讓西川歸京的李晟為另外位門下侍郎,而後張延賞押吏部、戶部,李晟押兵部、刑部,宣慰在外的李勉押了兩個相當清閒的部門,禮部和工部,另外崔造、劉從一和嚴震也同平章事,協助朝政運轉。
然則接下來的事態,很快就針對起宣潤節度使韓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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