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14.廉使獨入眠

    這時高岳叫竟兒將四篇變文的方紙拼好,接着挨個在地板上翻過來。

    背面接在一起,赫然是幅小型的地圖。

    「竟兒,可知這地圖是什麼?」

    「阿父,孩兒知曉,中間這道山名叫隴砥,其西是我唐失陷於西蕃的隴右、河西,其東便是我唐的鳳翔和京畿所在。」

    「每年西蕃越隴砥,都會做些什麼?」

    「毀我田禾,掠我父兄,害我姊妹,夷我城池,奪我六畜。」竟兒有稚嫩的聲音,很認真很響亮地回答說。

    「那他們像什麼?」

    「像蝗蟲般。」

    「不,竟兒,他們西蕃最可怕處不在於像蝗蟲,而在於有制度,有宮室,有律法,有軍伍,有英傑,乃是足以抗衡我唐的大國,所以才是我唐的性命之憂,以後你長大後,必須精忠報國,衛護我唐江山社稷,還有黎元百姓,不得再讓西蕃鐵蹄越過隴砥半步。」高岳也很認真地對兒子說到。

    可竟兒年齡畢竟還小,對此暫時也難有切身的體會,只記住了父親下面對他所言的:

    「竟兒你要多讀些經世濟人的典籍,另外家中有軟弓輕箭,可學射法,另可學蹴鞠。你阿母先前曾在信札里對我說過,最近你有些喜歡和軍府里的阿姊阿妹們玩谷板、設家宅戲,以後應適當減省,切勿逸豫沉溺,明白嗎?」

    「阿父,孩兒明白。」竟兒撅起小嘴,有些委屈地答應下來。

    這時高岳才微笑起來,他蹲下來,摸摸竟兒的腦勺,低聲溫言道:「竟兒,家中有架算盤,阿父教你如何打算子好不好?」

    「好好好!」竟兒早就覺得芝蕙小娘的那架算盤好漂亮,小娘坐在繩床上,面前架起算盤,啪啪啪啪打得可威風響亮,成摞的文案賬簿,須臾就勾覆完畢,讓竟兒羨煞不已。

    可他卻不敢向芝蕙小娘要,因這是阿父交給小娘的寶具,小娘平日裏用完,都要細細繕藏,鎖在她廳屋的柜子當中。

    隨後高岳就牽着竟兒的小手,至書齋里教他打算子。

    而雲韶、雲和與芝蕙剛才聽了高岳的一番話後,都敏感起來:

    國家西北、西南處,怕是要真的和西蕃開戰,卿卿(姊夫、三兄)的興元白草軍,肯定也是要上戰場的。

    日漸黃昏,高岳將竟兒抱在膝上,教他打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算子,隨後又在庭院裏叫竟兒玩另外種「谷板」遊戲:高岳用小銛掘土,壘出具體而微的「城壘」三重,又用廚院裏的小枝和麥稈,做為「城櫓」立在其上,隨後教竟兒用谷板小陶人為將,豆為兵,又用細木製成「將軍砲」,彈兜和石子齊全,手把手讓竟兒學會如何「定砲」,攻打「城壘」。

    這一下午,竟兒玩得是不亦樂乎,直到晚膳時還在庭院當中不肯離開。

    晚膳完畢後,眾人退去,高岳臉色凝重地坐在席位上,雲韶、芝蕙坐在對面,雲和坐的有些遠,可也在場中。

    「阿霓,你也應該明白,馬上我就得在興元府拜將壇下大閱白草軍及土團軍卒,國家要在平涼築城,西蕃肯定發難,這戰事是在所難免的,白草軍此後怕不是單單要每年去防秋了。」

    雲韶當即淚就流下來了,她知道以前高岳出征前,不會對家人說出如此沉重的話語,卿卿此後可能遭遇的蕃子,比那些什麼淮西、河朔的方鎮要可怕得多。


    昔日高岳在涇原軍府內為孔目官,蕃子秋月攻勢的可怕,她也親眼目睹過。

    若一旦唐蕃毀盟,蕃子可能就不是單單在秋月里發起進攻那麼簡單了。

    這時,芝蕙將幾個匣子上的小鎖給打開,推在眾人的中央,裏面有金銀,有飛錢便換,有田莊、邸肆的契書,「三兄的家產由妾身理了這麼多年,內情全部在這裏,請主母過目。」

    結果雲韶背過面去,更是淚如泉湧。

    「阿霓別哭了,這場仗必須要打到底的,箇中道理竟兒也都明白,事前交割下,也不過是以備萬一罷了。」高岳寬慰妻子道。

    「阿姊,你我自小在蜀都城內長大,蕃子哪年不來大肆殺掠?如京西的隴砥沒了,蜀地的西山沒了,興元府又怎麼能存活下來?我們世家衣冠女子,不能遜於鬚眉。」這時雲和扶住阿姊的胳膊,說到。

    「嗯,我不哭了,總是覺得阿父離開靈州大都督府後,朔方會比隴砥一帶更危險而已。」雲韶輕輕拭去了淚珠,接着將匣子推還給芝蕙,「芝妹你繼續主內,我此後每逢單日,都前去府衙後的織造坊,為軍卒們親自織補衣衫。」

    「我就留在官舍里,督促竟兒學書。」雲和也主動承擔了責任。

    這時,興元府的學館正在籌建當中,高竟暫且還沒有正式去開蒙。

    交待完家事後,水漏聲開始明顯起來,四人坐在中堂的帷幕內,頓時又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盧氏又去鶴騰崖草庵吃齋供養去了,整個官舍里高岳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然芝蕙如今身懷六甲,不能侍奉。

    若雲韶和高岳寢東廳的話,那麼雲和只能獨自在小偏廳,顯得怪怪的;

    而反過來,簡直就更怪更不對。

    如果......

    可這也太邪惡了吧?

    就在高岳心緒有些混亂時,雲韶與雲和都低着頭笑起來,說今晚芝蕙監護竟兒入睡,阿措帶達兒在東廳小堂內,「我們姊妹同榻而眠。」

    「嗯,嗯......」高岳不懷好意地輕咳數聲。

    入夜後,東廳內薰香裂鼻,羅帳和錦褥間,雲韶艷如桃李,豐腴晶瑩,雲和美如蓮藕,吹彈可破,並列橫臥其間。

    一陣風吹來,高岳差點打了個噴嚏,然後掌起晃悠悠的燭火,連說好冷好冷,便披衣而起,合起了書齋的窗牖,外面風撼動着窗楞,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

    聽着那邊東廳姊妹倆細微傳來的說笑聲,高岳面無表情,獨自躺在書齋臨時搭起的鵠床之上。

    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處置!

    「汪汪汪。」書齋鵠床邊,棨寶見主人今晚始終和自己在一起,可甭提有多歡了,又是吠又是叫,又是得意地在主人面前追着自己的短尾巴。

    果然主人「臨幸」了自己,高岳抱起「同病相憐」的棨寶,拍着它柔軟的肚皮,又點點它凸起的小黑鼻,然後許可它伴在榻邊,但不能吵鬧。

    那夜,棨寶都十分安靜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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