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走到靖安坊後,發覺馬璘的宅院,要比郭子儀的更加富麗堂皇!
看來安史之亂後,國子監的學生幾乎喪失了生活來源,倒是這幫方鎮大將們,因平定叛亂的戰功,各個得到皇帝恩賜無數。
馬璘的棺柩停在中堂。前堂處,許多軍將排在白幡子之下,正在接待客人。宅前依舊是人山人海,有的是來弔喪的,有的則是想混進去,趁機來看馬璘家宅子豪華到何種程度的。
高岳不由得來了興趣,他便徑自上前,流着眼淚,假說自己是馬璘故吏之子,前來弔唁扶風郡王。
下一刻奇蹟出現,前堂的安西將士們居然無人懷疑,而是放他和劉德室進去了。
我去,進了馬璘的宅子,果然闊氣!讓高岳這位來自現代的都咋舌不已,但見前庭里迴廊曲折,怪石嶙嶙,四面重樓飛檐,雕梁畫柱,馬璘的三個兒子,正坐在乾草上披麻戴孝,看到走過來的高岳就和對其他賓客一樣,嚎啕大哭,還問「客自何來?」
「扶風郡王故吏之子,現就學西監。」現在高岳對唐朝的人情世故也算有點了解,便上前不慌不忙說到。
那三個孝子想都沒想,就躬身行禮,請高岳和劉德室進去。
待到了中堂,其奢華程度更是讓這二位咋舌不已,「賢弟你看,這台基上的散水螭首,是美玉做的。」
高岳連連點頭,等他們踏上台階,他看到馬璘家中堂外面還圈着漢白玉勾欄,正中央為沉沉的烏頭門,待到走入後,內里中堂有十一扇轉開的槅扇門,高岳邁入進去後用手摸了摸,門軸和門轉都是紫銅的,門套四出線條是朱漆檀木,而格眼全用金絲描邊,好不氣派!
說金銀銅是暴發戶才用的人,一定是買不起金銀銅的小布爾喬亞!
中堂之內,斗拱、藻井無不窮極巧麗,四面牆壁塗泥都是用香草、貝殼、珍珠研磨調配而成,馨香襲人,腳下清一水的水磨石,能照出人的倒影,人在其間行走,就像浮游在清澈的水面般。更人震驚的是馬璘的妻妾們,都穿着白色喪服,略施粉黛,成排成列跪在靈柩兩邊,白壓壓一片,哭聲震天動地。
高岳上前模仿其他人弔唁了下,偷眼瞧去,扶風王數十上百的侍妾里,無不明媚動人,戴孝更增三分俏,各個哭得梨花帶雨,其中有位哭着哭着,抬眼看到高岳,居然還眉眼宛轉傳情起來,看得高岳渾身酥麻。
「唉,這扶風王是駕鶴西遊了,這麼多漂亮的小妾怕是多半要去尼寺或女冠了,足可見他活着的時候,過的是何種窮奢極欲的生活——不過我嚮往,我喜歡。」
兩人假冒弔唁,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扶風郡王府中堂繞了圈,又出現在郡王府靠街的出口處,兩人靠在棵大樹下,劉德室還沉浸在馬璘奢華中堂帶來的震撼當中,連連說,「要是我能中進士,官途高升,得以在京城擁有處私第,哪怕只有馬鎮西宅十一之規模,此生心愿足矣。」
高岳則倚在樹幹邊,探頭望着來來去去的車蓋,用肘拐了拐劉德室,「別老是震撼了,看看有沒有你認得的高官顯達,投完卷我們趕緊回去。」
劉德室這才想起來,便連聲答應。
這時他看到院牆外停下輛車,去蓋後,自上面走下來位大官模樣的,便高興地喊道,「是常禮侍,是常禮侍!」
還沒等高岳反應過來,劉德室便小跑着來到那常禮侍面前,急忙作揖到底,「常禮侍,晚生乃隴西劉德室,不知先前所投之卷,侍郎看否,未看否?」
那常禮侍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德室啊,你的行卷我倒是看了,文采頗為出眾。」
劉德室激動的渾身發抖,連聲感謝常禮侍知遇之恩。
但隨後那常禮侍嘆口氣,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卻愛莫能助,前宰臣元載、王縉作惡多端,已遭嚴懲,朝堂之上為之一新,聖主剛剛降下白麻制文,從此以後我不再擔當禮部侍郎了,也就沒辦法知今年的貢舉了。」
劉德室頓時面如死灰,「不知,不知侍郎高遷何處?」
那常禮侍語帶得意,「白麻宣下,我常袞已替王縉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之前我連放了三年的榜,替聖主選了不少龍虎英傑,可今年真的是不行了。」
原來這常袞已由禮部一把手(大曆九年至十二年,禮部不設尚書,侍郎實則為一把手),登上宰相的位子了。
旁邊的高岳猛然想起,他初來長安時,那個風雪之夜裏上朝的老頭,當時老頭對安老胡兒說自己宦海浮沉數十載,升遷際遇就在當日。
而那天應該正是原宰相元載、王縉傾覆的日子——當晚,京兆府尹就派捕賊官郭鍛,闖入平康坊鎖走了元載的幼子元季能,聽太學館裏人說,元載和妻子、三個兒子,當然也包括元季能在內,立即就被滅門抄家,王縉身免一死,被貶到括州為刺史——代宗皇帝辦事的效率極為迅猛,必然事前和一群大臣密謀過,不可能為獨走。
那麼那個老頭,到底是什麼人?
從那晚他和安老胡兒交談的話語裏可以推斷出,這愛吃蒸胡、貌不驚人的老頭十有八九是參與了代宗皇帝的密謀,不然絕不可能說出「際遇」這個詞彙的。那麼他在朝中的官位,絕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低,此外他談到「際遇」,很可能希望以剷除元載的功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難道是那老頭也想當宰相?
既然常袞替代的是王縉的門下侍郎,那么元載的中書侍郎,是由誰替代的,莫不是那老頭?
這老頭,到底是誰啊!
還沒等高岳的思索得出答案,那邊常袞便最後說到,「替代我出任禮部侍郎知貢舉的,是潘右庶(1)潘炎。」
說完就要走,劉德室還不死心,大聲詢問常袞,「敢問丞相,可否憐憫德室,通榜施以一援手?」
常袞頓了下,接着搖搖頭,「我剛受傅說之命(2),豈可通榜私相授受!」說完,便步入了馬璘宅前庭去了。
劉德室頹然倒在地上,一臉絕望,汗如雨下。
高岳急忙上去攙扶,這時他聽到馬璘家的謁者高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楊相國綰前來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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