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烽火硝煙,蒼茫大地,白骨盈盈。
麻木的生靈們步履蹣跚,不斷有同行者在其他人的身邊倒下,然而這些生靈的眼中已經看不見任何一絲希望活下去的光彩。
活死人,對於這些骨瘦嶙峋的生靈來說,朝不保夕就是他們如今的生活,沒有人對於未來還充滿希望。
逃難的死人潮中,滿臉泥土的小姑娘睜着眼睛,開口呼喊:「娘,我餓!」
她身邊的瘦弱婦女聽着,身子踉蹌,雙目呆滯,任憑小姑娘拉扯她的襤褸衣衫,待到三四次如此之後,小姑娘的哭喊聲愈發大了,似乎喚回了她的神智。
她於是抬起手來,對着小姑娘那灰撲撲的臉蛋就扇了下去。
五指發出清脆的響聲,留下鮮紅的印記。小姑娘疼的娃娃大哭,而瘦弱婦女一巴掌打出去後,自己那呆滯無神的雙目之中也湧起淚花。
「不餓,不餓,再等等,等逃到了都城,就有吃的了....」
她把小姑娘從地上背起來,身邊的人從她這裏走過,幾乎沒有活人的氣息。
每一個人都是蹣跚且踉蹌,她的眼中微微恢復了一些神采,正是這時候,前面的死人潮中有人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倒下去就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她看見這一幕,於是原本恢復的神采又化作茫然和呆滯,與她相同的,還有千千萬萬的黎民。
黑色的巨大陰影毫無徵兆的出現,她停下了腳步,抬起了頭來。
一頭從沒有見過的怪物出現於死人潮的上方,撲扇着翅膀,渾身發出烏黑的雲霧,那兩隻瞳孔當中全是白色,沒有瞳仁,但是卻有密密麻麻的血絲。
這是一頭妖魔。
她忘記了逃走,而詭異的是,死人潮也停了下來,就這麼看着那突然從天而降的妖魔,再也沒有辦法挪動步伐。
不是他們不逃,而是他們已經沒有體力逃了。
妖魔出現,預示着他們已經直面死亡。
那隻妖魔把手向着下方探來,從死人潮中猛地抓起一把血肉,就如同收割麥子,無數頭顱和肢體滾落在地,每一雙人目之中俱是麻木無神。
那被他五指擒住的生靈都被碾碎,他張開嘴,把血與骨的混合肉糜吞下,用那沒有瞳仁且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下方的百姓。
「已經沒有求生的欲望了嗎?」
他的聲音冰冷無情,那五指向着死人潮中不斷探下,那血沾染在他的羽上。
婦人前方的活人不斷被收割,她背上的小姑娘早已經嚇得小臉煞白,她瞪着眼睛,當中滿是對與生的眷戀,然而此時,死亡本身就在她的面前。
五隻漆黑的鐵指終於探到了婦人的頭頂,妖魔的眼中血絲化作赤色的雲氣,發出怪異且恐怖的笑聲,然而就是在這一瞬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道鐘聲。
當——!
悠揚無盡,卻又浩大高渺,這宛如是對於生命的讚歌,宛如是對於死亡的駁斥,妖魔的身子僵硬在了原地,而這一道鐘聲亦是同時響起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似乎有一道火被點燃,婦人的眼中,麻木與無神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對於生的強烈渴望。
冥冥之中,她的心中似乎升起了一道聲音,不知道是誰在說話,聽着又極其像是自己的聲音。
你可以死,但是女兒不能死。
我可以死,但是後人不能死。
她的眼中,神采越來越熾烈,那道聲音宛如最強大的鼓舞,那是任何事物也無法激發的力量,她本以為自己應該死去,但是現在,那一道聲音在呼喊,讓她舉起拳頭。
生機就在眼前,如果死掉,一切皆無。
即使是大山阻擋,也要鑿開,即使是大河流淌,也要跨過。
這一瞬間,人人似乎都化作了無畏者,他們的眼中升起了火,並不僅僅是婦人一個。
「你們....你們.....」
妖魔感覺到自身的法力被抑制,他在瞬間變得虛弱無比,而正是這時候,他看見了,原本如同羔羊一般被宰割的人類,此時居然舉起了拳頭,向着他這裏匯聚而來。
他們怎麼敢?
妖魔抬起了臂膀,那即使法力被削,肉身還是遠遠勝過他們,但是此時,妖魔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就是這些活死人,居然和不要命一樣的向着前面衝過來。
他們所做的相同事情,就是把所有的孩子擋在了後方。
妖魔的身子在顫抖,那道鐘聲把他的力量壓制到最低點,每時每刻都在衰弱,而面對一群瘋狂的人類,即使是擁有無上力量的妖魔,也無法阻擋。
「爾等牲畜,爾敢!」
這裏爆發了大戰,而且是從沒有過的大戰。
一個晝夜過去,這裏的活人幾乎沒有了,但是同樣的,留下了一具屍骸。
那頭妖魔被殺死了,他的眼珠被挖了出來,滾在地上,那邊上留着無數斷掉的血手。
這傢伙死在了他曾經肆意宰殺的凡人手中。
而這種相似的情景,開始出現在人間各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深山之中,部分妖靈同樣在捲鋪蓋逃跑。
轟隆隆的戰車鳴響,那由四頭雄壯龍獸拉扯的龐然怪物在山林之中噴射烈火,同時伴隨着劇烈的炮響,將一座又一座土丘高山推開。
「咆龍,這東西不是咆龍嗎,怎麼會給凡人拉車?」
「嗨!咆龍是沒有腦子的玩意,有九牛二虎之力,速度勝過駿馬三倍,身軀龐大,看着威武,事實上就是些二傻子,是古老歲月中某些龍族留下的廢棄子嗣!」
「這些凡人掌握了駕馭咆龍的能力,這東西拉着戰車,帶着那什麼....什麼大炮....誒,你說我們招誰惹誰了!」
群妖們在逃竄,而後面的山林之中盪起滾滾的煙塵,大火呼嘯着佈滿青天,那烈焰化作雲霞,蓋壓黃土。
「嗚嗚,我洞府沒了。」
一頭鳥妖哭泣起來,而邊上便有老熊道:「你那屁的洞府,就是一些樹枝搭起來的!」
「那也是沒了!」
一條蛇妖開口:「還拌嘴,沒了就沒了,現在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想不想活命了!」
話正說着,突然一聲震動天地的轟鳴,那一發火炮落在他們身邊不遠,大地與岩石都被炸開,那氣浪貫穿過來,把這幫逃難的妖族掀的四仰八叉。
「娘的,威力怎麼這麼大!」
「這還是凡人的兵器嗎!」
妖靈們在怒吼,此時天外又有炮彈轟來,而前方突然出現一道光華,看見一尊妖仙顯化,大袖一甩,頓時把那些炮彈阻擋在外。
「是流仙人!」
「流仙人來救我們了。」
妖族們看見了救星,這尊仙人是一條白蛇得道,修行兩百年列在仙班,堪堪是結丹修行,乃是妖仙散數,不歸大山之中那些洞府管轄,此時這位妖仙施法,讓群妖速速撤離。
「去,你們向着東南的方位逃,那裏有一片樹林,當中有一位神,去求助他,讓他庇佑你們!」
妖仙陰沉着臉,對着妖靈們指引,隨後自己登天而上,凌入雲霄,那遙遙看着遠方的龍獸戰車,浩浩蕩蕩,茫茫無盡,那火炮吞吐着烈焰與光,映照在他的眸子之中,照射出滔天的怒意,幾乎讓他要把牙都咬碎。
「天殺的.....我等不曾作惡,凡間的戰火為何要引入我等身上!」
「這些不是宋地的軍隊......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流仙人深吸了一口氣,他要毀掉這裏所有的軍隊,怒火衝上了他的心頭,此時踏步出去,一卷妖雲,手中打出一道靈光,瞬間橫掃一片龍獸戰車。
「爾等受死!」
他要開殺戒,但就在此時,流仙人的眼中,突然見到一抹金光。
同時,一尊造型古怪的戰車出現在他眼中,當中有一轉盤,如同風車,且還伴隨着呼喝:
「妖仙出現,萬刃車動,殺掉他!」
那尊戰車當中打出金光,正是流仙人見到的那抹,而此時他一揮手,把那金光打散,但下一瞬間,散開的光雨化作無數的金刀,狠狠插入流仙人的身軀之中。
妖仙渾身陡然一顫,頓時從天墜落,此時無數戰車隆隆,衝壓過去,踏在雲霧矮山,真確如天兵天將下凡而來,要降妖除魔。
流仙人身上被血浸染,那無數持戈甲士駕馭咆龍,把那兵器壓在流仙人的身與肩上。
「擒仙——!」
有一名將軍哈哈大笑:「位列仙班又如何,也不過如此!」
「我們有異人相助,這萬刃車就是專為擒殺你等仙魔而製作出來的!」
那將軍擺了擺手:「押下.......」
這話還不曾落,流仙人目中已幾欲噴出火開,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一道鐘聲忽然響過天地之間。
每一個人的心中同時震起鐘聲,那一瞬間,咆龍在嘶吼,似乎有些驚懼,而那些士兵則是從咆龍身上跌落,緩緩站起,卻是雙目之中略顯呆滯。
心中宛如雷霆鼓震,就像是為迷茫且愚蠢的人開了靈慧。
日月齊行,星漢燦爛,天地蒼茫,山河大好。
有經文在響,映於每一尊生靈的心中。
度人,度人。
生與死,是生還是死?
人間是一片大地,上面長着草;人間是歲月的具象化,隨着光陰的流逝,一切都會作古。
於是兩相結合,一個人間,便是一個字:
「苦」。
持着長戈的士兵們放下了兵器,而流仙人則是呆滯了下來。
那將軍愣在原地,大約過了三盞茶水的時間,他的雙目之中恢復神采,此時看向四面八方,那烈火熊熊,山嶽崩塌。
他的面上露出複雜的神情,而後深深的閉上了眼睛。直到良久,他睜開了眸子,見到身前的流仙人,那雙目之中的神采漸漸恢復,沉默許久,從戰車上下來,走到流仙人面前,念叨了什麼法訣,而後就看那些金刀盡數化開。
「你.......」
流仙人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覺,但並不顯著,可身前這個凡人將軍,卻是做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流仙人身上法術解了,隨後吹響了號令。
「收兵——!」
他的聲音落下,而就是這一瞬間,天上突然開始匯聚起烏雲。
大雨滂沱而下,荒山之中,有綠芽生長出來。
.......
人間之中,萬千的生靈都聽到了那道鐘聲。
於是有些人開始醒來,而有些人雖然在沉睡,可也已經皺起眉頭。
他們的眸子中燃起希望的火,不分高低貴賤,不分王侯將相,不分人妖靈怪。
生的氣息壓過了死的氣息。
正如曾經的模樣,荒蕪的土地得到了甘霖,崩塌的山土之中長出綠色的新芽。
腐朽的樹木煥發新的生機,希冀翱翔天空的魚兒化出了翅膀。
苦難的人們為了後代拼殺,就連那些猙獰的白骨也變得安詳。
整片人間,從寂滅,開始向着復甦變化。
那道鐘聲仍舊在傳盪,在遙遠的東天一直迴響,沒有止境。
有一道鎏光降下,化作一位神君,他握着鍾錘,狠狠的敲打在某口大鐘之上。
......
高渺的天外,一座金色的門戶後,有一位老人低下頭來。
身前的水池盪起漣漪,於是這位守護着天上與人間門扉的天仙,露出了笑容。
三界之中,一道鐘聲開天闢地,為混沌紅塵定下秩序。
雲原之上,一道鐘聲驚醒眾生,為亂世乾坤求開生機。
鐘聲者,化眾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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