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上放着一塊巴掌大小的印章,散發着淡淡的黃芒。
縣令負手站在案台後,望向窗外。
顧青山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了這一幕。
劉巡守稟報道:「大人,顧巡守來了。」
「見過大人。」顧青山也抱拳道。
縣令沒回頭,卻道:「顧巡守,你最擅長的本事是什麼?」
「弓箭,大人。」顧青山道。
縣令頗有興致的道:「還不知你箭術如何,來,你射幾箭我看看。」
他伸出手指,指向窗外某處。
只見數百米外有一顆大樹,樹上滿是嘰嘰喳喳亂叫的麻雀兒。
劉巡守看了看,湊趣兒道:「大人喜食野味——今天中午能不能有一大盤油炸麻雀兒,就看顧老弟你的了。」
顧青山會意,走上前,站在窗前,細細端詳。
只見那些麻雀兒在樹枝上嬉戲玩耍,時而落地,時而追逐翻飛,恣意活潑。
這時他已記起不少事,自然想起當年弓箭之法,便取下長弓,拉弓引箭。
縣令與劉巡守都在一旁屏息看着。
但見長弓被他輕輕鬆鬆拉成滿月之狀,緊接着,箭矢如流影一般飛掠而去。
嘭!
幾乎是瞬間,那顆大樹上爆發出一道震動不休的鳴動,整顆樹劇烈晃了好幾下,甚至讓人誤以為它會被撞飛出去。
陽光之下,樹葉繽紛而落。
那些麻雀受此一驚,早就離林而去,散得不見蹤影。
劉巡守看得咂舌不已。
這樣威力的一箭,要是射在人身上……
顧青山收了弓,笑道:「我的箭是專門用來殺猛獸的,也可殺人,但對於小動物之類的,不太有什麼把握。」
劉巡守回過神來,夸道:「有此箭術,難怪可以連殺九匪。」
這時候,那樹上卻傳來一陣微弱的叫聲。
縣令沒說話,轉身從牆上取下另一張弓,將箭矢按在弓弦上。
唰——
箭矢飛射而出,沒入大樹深處。
叫聲頓時消失了。
劉巡守立刻大聲贊道:「好箭法!這窩雛鳥藏在深處,連顧老弟都沒發現,卻被大人一箭解決了!」
縣令搖頭道:「你們若是都有顧巡守的本事,本官就不必為縣城的安全勞煩了。」
劉巡守有些尷尬,嘿嘿的笑了笑,沒再出聲。
縣令走回桌前,指着那方印章道:「老劉,你今天帶他熟悉下同僚,然後出城去把事情辦了——那件事已經拖了半個月,得抓緊辦。」
「是,大人。」劉巡守道。
「大人,那我下去了。」顧青山行禮道。
「恩,去吧,好好做事。」
縣令道。
等兩人走了以後,他又等了片刻,就有人前來匯報。
「怎麼樣?」縣令問道。
手下道:「大人,根底已經查清了,他確實是那個最偏僻山村的村守,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但卻有一個奇怪之處。」
「什麼奇怪之處?」縣令警惕的問。
「他不太經常跟村民們打交道,自己住在山上,偶爾才會進村看看情況。」手下道。
縣令一聽,反倒放下心來,說道:「哼,這有什麼,如果是我的話,恐怕也不願意跟那些賤民們呆在一起。」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他一直在做準備,想到縣城來謀生……」
……
顧青山騎着馬,與劉巡守一同出城。
「哈哈,怎麼樣,顧老弟?」劉巡守問道。
「大家抬愛了,顧某有些愧不敢當。」顧青山道。
之前去見了一圈同僚。
有人拍着胸脯包了晚上的酒席;然後有人包了第二天的全部席面;有人說到時候喊幾個小娘兒過來,保證他滿意;甚至還有同僚直接要拜把子。
大家說好提前一個時辰到場,先好好賭上一場。
林林總總,雖然頗有些烏煙瘴氣,但確實讓顧青山感受到了大家的熱情。
——興許是那一箭已經傳開,同僚們都很熱情。
「劉哥,我們巡守的薪俸很高麼?」顧青山問道。
「何有此問?」劉巡守反問。
「定的酒樓在縣城正中央,我剛才路過看了,似乎花銷不會小——這是不是太給大家添麻煩了。」顧青山道。
「哈哈,沒事,整個縣城之中,有哪個酒樓敢找我們縣衙收錢?」劉巡守不在意的道。
顧青山點點頭,又道:「賭錢的話——小弟初來乍到,沒什麼錢財在身,恐怕只能在一旁觀看。」
劉巡守渾不在意道:「到時候有人送錢來,你只管玩的開心就行。」
顧青山奇道:「有人送錢?」
「對,隨便喊些大商戶來,他們就會提前備好錢物,不用你操心。」劉巡守道。
「為什麼會這樣?」顧青山問。
劉巡守拍着胸脯道:「這一方的平安可是靠我們守護,他們出點錢算什麼。」
顧青山道:「這倒也是,那賭錢和吃飯我都沒問題,可是有位李姓的同僚說到時候要喊幾個小娘兒——」
「哈哈哈,你放心,他找的都是良家,一個詞——安全!」劉巡守道。
「良家?」顧青山問。
「顧老弟,整個城都是我們家縣令大人的,我們也是奉命守護一方——那些沒錢的賤民們要麼出錢要麼出力,總之要想辦法伺候好我們,這樣我們才有勁保護他們,不是嗎?」劉巡守道。
「要是他們不從呢?」顧青山問。
「想活命,就得按規矩來。」劉巡守輕描淡寫的道。
顧青山笑道:「原來如此,明白了。」
兩人打馬飛馳,很快就出了城,來到城外一處渡口。
這裏距離縣城並不算遠,只有幾十里路,擺着幾條過江的船。
兩人下了馬,朝江邊走去。
「等會兒你把那印章丟進江里,事情就算辦完了。」劉巡守道。
「這麼簡單?」顧青山問。
「可能會有些水怪被驚動,萬一真的有,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劉巡守道。
他將那印章遞給顧青山,然後朝後面退出去一段距離。
顧青山接過來一看,只見印章上刻着兩個小子:
「九坪。」
九坪——
好像是附近的一個鎮子的名字。
顧青山望向劉巡守,問出心中疑惑。
劉巡守遠遠喊道:「怎麼了?」
顧青山也喊道:「這上面有兩個字!」
劉巡守喊道:「寫的是什麼?」
顧青山正要說,忽然心中一動。
這印章一路被劉巡守保存,剛才拿出來的時候,印章上兩個字正朝着他,難道他沒看見?
還是說——
顧青山一路小跑回去,將印章遞給劉巡守:「你看,上面有兩個字。」
劉巡守眯着眼道:「確實是兩個字,我眼神不好,這寫的什麼?」
顧青山心有所感,立刻道:「不滿老哥,我在山村長大,沒識過字。」
劉巡守似乎鬆了口氣,也道:「沒事,我也不太認識。」
——這就尷尬了。
兩人一靜,彼此對望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劉巡守臉上多了幾分親切之意。
顧青山也熱絡多了。
可是——
一個巡守,代表了縣衙的武力,同時也要辦各種差事,卻不識字。
顧青山心中湧起無數念頭,繼續道:「這第一個字我見別人念過,好像是九,第二個字就不知道了。」
劉巡守一拍大腿,恍然道:「那我清楚了,既然第一個字是九,第二個字必然是坪。」
「為什麼是坪?」
「因為我們縣城下面只有一個叫九坪的鎮子,其他村鎮都沒有九這個字。」
他又催促顧青山道:「行了,你先辦事,然後我跟你講。」
顧青山無法,只得拿着印章走到河邊,一路回頭朝劉巡守望去。
——看他的樣子,似乎隨時準備逃跑。
顧青山心中犯嘀咕,拿着印章,伸手就朝河中一拋。
咕咚!
印章沉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見。
河水像煮沸的開水一樣沸騰。
一頭長着六隻眼睛的黑魚從水中浮起,朝顧青山疾速衝來。
長弓上炸起一聲霹靂。
霎時間,箭矢已經擊中黑魚,將它轟飛在半空。
顧青山將長弓一抖,手如殘影,連珠炮似的射出去數十箭。
那些箭矢在半空劃出悽厲弧形,紛紛插在黑魚的六目上,然後遍及全身。
撲通——
黑魚掉落在江水中,沉下去,又肚皮朝上浮起,再也不動了。
魚屍隨着江水漸漸漂遠。
顧青山在江邊站着,出了回兒神。
殺掉這條魚,讓他又記起不少事情。
這一次,記憶恢復的速度更快了幾分。
——所以除了騙人之外,自己還是個殺手?
他想了一會兒,收起弓,轉身朝劉巡守走去。
「劉老哥,剛才那印章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劉巡守看看他一臉淡定的樣子,又看看他背後的箭筒。
——箭筒已經空了。
一息功夫,他竟把箭筒中的四十二支箭矢全都射了個一乾二淨。
劉巡守嘆服道:「老弟好身手——那印章是朝廷下發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到縣城來,主要用以鎮守各處五行。」
「那印章上刻着『九坪』,是不是要發給九坪鎮的?」顧青山問。
「正是如此,只要有了印章,鎮子被怪物襲擊的可能性就會降低一些。」劉巡守道。
「那為何你讓我把印章丟江里去?」
「因為九坪鎮已經不存在了。」
「……為什麼?」
劉巡守嘆了口氣,說:「前天夜裏,那個鎮已經被怪物襲擊,只有一小半人活了下來。」
「那這印章為什麼要丟河裏?」顧青山問。
「雖然鎮子已經不存在了,但印章卻還有安撫五行的作用,正好守住縣城這個方向上的河流,以保證縣城的安全。」劉巡守道。
「既然還有人活下來,為什麼不送印章去保護他們?」顧青山問。
「當然是縣城的安全更重要啊,老弟。」劉巡守理所當然的道。
顧青山點點頭,沒再說話。
兩人很快回了城。
劉巡守先去報告了整個過程,然後顧青山再次被喚了進去。
「顧巡守,你這一趟下來有什麼收穫?」縣令笑着問道。
「這種事很簡單,以後這樣的事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保證不會出問題。」顧青山道。
「好!」縣令贊了一聲,道:「顧巡守,以後你每隔五日,便出城去各處釋放印章——事情辦好了,整個縣城就會安全,我這裏有你的好處。」
「是,大人。」顧青山道。
……
顧青山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給自己烹了壺茶,坐在樹下,一邊喝茶一邊思索。
這時候,他的記憶大部分都回來了,只剩最後一段時間的事情想不起來。
打敗靈魂尖嘯者之後,自己又經歷了什麼?
顧青山苦苦思索。
一個時辰過去。
茶已經涼了,但他依然記不起那之後的事情。
沒有辦法。
——看來還是得做自己熟悉的事,才可以恢復記憶。
但到底是殺一場,還是騙一群?
這是個問題。
顧青山忽然回憶起劉巡守說的那些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取出了那朵黑色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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