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跟着費氏兄弟進了船艙,此時地上的血污已經被擦乾淨了。
眾人落坐後,費宏和顏悅色地問:「老夫聽民獻(費懋賢的字)說,令尊乃弘治十六年秀才?」
徐晉點頭道:「正是,然家父四年前已經離世。」
費宏喟然嘆道:「天妨英才,家裏可還有什麼人?」
「家母三年前也走了,現家中唯余晚輩和拙荊兩人。」
費采捋着鬍子暗嘆道:「幼失怙恃,不曾想這位倒是個可憐人兒,難怪年紀輕輕便如此穩重,逆境最是能磨礪人。」
「徐小友此去縣城作何打算?」費宏越發的和顏悅色了。
徐晉答道:「晚輩打算參加明年的縣試,奈何囊中羞澀,故變賣家中幾畝薄田,準備搬到縣城安心讀書,科舉不中誓不還鄉。」
費宏微微動容道:「徐小友賣田立志科舉取士,破釜沉舟的決心可嘉,但賣了田地今後如何維持生計?」
徐晉微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更何況晚輩有手有腳,能寫會算,總不至於餓死街頭。」
此言一出,費家眾人都不由眼前一亮,費采撫掌贊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此句甚妙,敢問徐小友出自何處?」
徐晉微愕,這句俗語在後世流行到婦嬬皆知,敢情現在還沒出現啊。
確實,這句在後世耳熟能詳的俗語出自《增廣賢文》,這是一部宣揚道家思想的兒童啟蒙讀物,雖然最早出現在明朝,但最終是經過明清兩代不斷地收錄編撰才形成了後世的版本,所以此時的《增廣賢文》中並沒收錄有這句經典。
徐晉自然不知此句出處,於是糊弄道:「晚輩隨口杜撰的,讓大家見笑了!」
費懋賢佩服地道:「徐兄高才,口吐珠璣!」
費宏微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暗含道家的無為理念,民受你且記下,日後或可收錄到《增廣賢文》中!」
費宏倒不是托大,他當年中了狀元便被封為翰林修撰,這官就是專門負責各類書籍的編寫修訂,即使他現在已經辭官閒賦在家,以他曾任內閣大學士的影響力,要收錄一句話進《增廣賢文》還是容易的,去信給昔日的同僚便能辦到。
費懋中兩兄弟都露出羨慕之色,著書立說名留千古,這可是文人士子夢寐以求的美事啊,雖然只是收錄一句話,但足以讓人艷羨,畢竟徐晉才十四歲。
徐晉不禁有些瞠目結舌,沒想到隨便說句話也能出名,同時心裏怪怪的,若後世的《增廣賢文》出現了自己的名字,算不算改變了歷史?
費宏顯然對徐晉越發的欣賞了,捋着鬍子微笑道:「徐小友身處逆境,難得還如此樂觀,對了,在縣城可有落腳的地方?」
徐晉搖頭道:「還未曾有,晚輩打算今晚先住客棧,明天再尋一處房子租下!」
費宏微沉吟了一下,抬頭問道:「周管家,你對上饒縣城的情況熟悉,下船後給徐小友尋一住房吧。」
周管連忙答應道:「是老爺,正巧老奴月前置宅子時,也看過幾家小院,條件都挺好的,待會下船便帶徐公子去瞧瞧!」
「謝過費前輩!」徐晉連忙道,若是有熟人介紹就最好了,省了自己很多麻煩,明天便可以去信江書院報道了。
費宏微笑道:「徐小友客氣了,另外,徐小友到了縣城,可有讀書的去處?」
徐晉點頭道:「書塾的夫子推薦晚輩到信江書院。」
費懋賢和費懋中不由相視一笑,費宏點頭道:「那便好!」
接下來費宏又勉勵了徐晉幾句,彼此閒聊了一會,徐晉便離開了船艙。
約莫一個小時後,大船在上饒縣城外的碼頭靠岸,很快,上饒縣縣令便親自帶着捕快和仵作登船。
縣令劉清源是個四十歲許的黑臉男子,並沒有因為費宏曾經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而卑躬屈膝,仔細地詢問了案發的經過,並且做了詳細的筆錄,可見是個一絲不苟的官兒。
徐晉和謝小婉做完筆錄後,費宏便讓他們先行下船安頓,免得耽擱找房子。
徐晉和謝小婉跟着周管家下了船,此時,一大批人也趕到了碼頭迎接費宏,均是聞訊趕來的廣信府各級官員和文人士紳,可見費宏雖然閒賦在家,但在士林中的影響力並不小。
周管家雖然之前對徐晉的「不自量力」頗有些不喜,但經歷了水賊事件後,這點不喜自然蕩然無存了,甚至心存感激,再加上老爺明顯十分器重此子,他自然不敢怠慢,盡心盡力地帶徐晉去找房子。
看了兩家後,徐晉終於選中了一處房子,一廳一房,還有個不大的小院子,租金也不算貴,兩百文錢一個月,租一年也就二兩銀子多一點。
當然,這對謝小婉來說肯定是太貴了,如果是她自己,寧願住沒有院子的單房,才五十文錢一個月,不過小丫頭很清楚,相公讀書得有個好環境,所以並沒有反對。
徐晉與房主簽訂了租賃合約,又預交兩個月的租金,房子便算租下了。
周管家十分貼心地讓一名家丁幫忙打掃了房子,還親自去購買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當然,錢是徐晉自己出的,他不想欠這個人情。
「徐公子若沒其他吩咐,鄙人便回去復命了!」周管家見沒其他事便道。
「勞煩周管家了,這點小錢拿去喝口茶吧!」徐晉給周衡塞了十文錢,那名家丁也給了五文。
周衡自然不肯收,但在徐晉的堅持下還是收了,然後帶着那名樂呵呵的家丁離開。
「玲瓏周全,會做人!」這是周管家復命時給徐晉的評價。
院子雖小,但植了不少盆栽,諸如桂花、蠟梅之類,午後的陽光還能斜照進來,環境倒十分舒適雅致,這種單門獨戶的小院若是放後世的一線城市,少說也得幾百萬。
謝小婉像只快樂的小鳥般,在屋裏跑進跑出佈置新家,徐晉見到天色還早,便決定到街上走走,順便琢磨些賺錢的路子。
徐晉是個很有危機感的人,以前手頭上的存款若少於十萬便會很不安,所以雖然目前手頭上攥着五十多兩銀子,但錢財只出不進,遲早要坐吃山空,所以必須想辦法賺錢。
上饒縣乃廣信府的府治所在,相當於現在的地級市政府,下轄上饒、玉山、弋陽、貴溪、鉛山、廣豐、興安共7縣,所以上饒縣城亦是相當繁華。
徐晉在街上蹓達,仔細打量着街道兩邊的商鋪食肆,腦子則琢磨可以干點什麼營生,既能賺到錢,又適合女人打理,畢竟讀書考科舉才是自己的正途,平日生意得靠小婉操持。
滴得滴得……
一輛馬車迎面駛來,徐晉連忙閃到路邊,車窗的帘子稍稍掀起,露出一張丫環的小圓臉,偷瞄了一眼徐晉便掩着嘴兒放下帘子。
徐晉只覺這丫環有點臉熟,似乎是費家三位小姐的貼身丫環之一,但也並不在意,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賺錢。
馬車內,丫環入畫掩着嘴笑道:「小姐,剛才碰到那徐公子了,站在街邊像只呆頭鵝似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是嗎,我瞧瞧!」費小玉便去掀窗簾子,卻被旁邊的費如意嗔怪地打了一下手背。
費小玉笑嘻嘻地道:「三姐幹嘛,人家看看你的心上人也不行嗎?」
費如意惱道:「五妹,再胡說我可要撕了你的嘴了!」
費小玉掩嘴笑道:「不知誰之前聽徐公子救妻的經過時,感動得直掉眼淚,還說什麼異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世間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費小玉惟妙惟俏的模仿,讓車內兩名貼身丫環都掩住偷笑起來。
費如意俏臉臊得通紅,她是個比較感性的女子,之前在船上她聽丫環講述徐晉搶救妻子的經過,確實感動得流了眼淚。
「死丫頭,你自己不也眼睛濕了,何必取笑人家!」費如意羞惱地擰了費小玉的肩頭一下。
費小玉大方地道:「那又怎麼樣,我是被徐公子感動了,可惜他這麼年輕就娶親了,要不本小姐說不定會嫁給他!」
費如意啐道:「女孩子家也不害臊,婚姻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輪得到你想嫁就嫁!」
費小玉冷哼道:「反正我以後成親一定要揀自己喜歡的!」
費如意暗嘆了口氣,想揀自己喜歡的談何容易,對女人來說,能嫁個湊合過日子的男人就不錯了,揀自己喜歡的簡直就是奢望。
費如意今年十五歲,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再過幾年怎麼着也得嫁,在明朝,女人過了二十不嫁便成老姑娘了。
一想到自己生母早喪,父親(費典)不久前又死於賊人之手,自己的婚事將來必由二叔(費宏)操持,費如意不由一陣黯然神傷。
費小玉見姐姐情緒低落,不禁暗吐了吐舌頭,忙把話題岔到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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