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婦人領着姐妹兩個在蘆葦叢里繞了幾繞,直繞的兩人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這才出來。
蘆葦叢外是大片空地。
空地上搭了高高的木台。
台上搭了幢房子。
房子四壁透窗,窗上懸掛着葦桔編的草簾。
王嫻看了撇嘴:「怎麼上頭又掛了紅綢子,搭的戲台麼?」
瘦婦人嗤的一笑,不理會王嫻,只招呼站在木階旁的幾個婦人:「這兩個交給你倆了,領上去罷。」
有兩個婦人圍上來,一個指了木階道:「宴席已妥,兩位娘子且上去享用。」
另個彎腰扯平兩人的裙子,笑眯眯道:「這兩個相貌好,當坐北席。」
什麼北席南席,吃個飯也整這些沒用的。
王嫻翻了個白眼兒,拉過蘭娥,昂首挺胸地上了木階。
高台上沒有桌椅,只鋪着滿地紅氈。
十來個小娘子席地而坐,每人面前均擺了大盤的肉食米飯,大盤的鮮果菜蔬。
蘭娥微一皺眉。
這些小娘子身上穿綢着緞,看起來十分尊貴,可是坐姿東倒西歪,用食嘖嘖有聲,顯然不是出身大家。
這是從庶民俾人里選出來的女子。
蘭娥看過幾眼,便默不作聲,拉着王嫻在一處空位上坐下。
王嫻早餓的發慌,此刻看見吃食,一手揣碗,一手拿筷子,邊往嘴裏扒飯邊嘟噥道:「奇怪,請人赴宴選這種地方,傻了吧。」
蘭娥沒有動。
她轉了眼珠看周圍。
那兩個婦人引了兩人上來,便站在台階口。看來既像是等着服侍眾人,然而……袖手踱步,更像監視。
王嫻在右邊,蘭娥又扭臉看左邊,左邊有個眼睛紅腫的小娘子,正揣着飯邊吃邊哭。
蘭娥悄悄往她身邊挪了挪,小聲問:「你哭什麼啊,要是想回家就去找巫婆說,她還能強逼你?」
小娘子看看蘭娥,再看看王嫻,抽抽鼻子,拿碗遮住嘴巴道:「你們不知道,這裏最狠的就是大巫。她勾結郡守大人向百姓徵收賦稅,收取的錢財一些上交郡守,另一些便與廟祝廷緣大人瓜分。」
分錢這等事……與她哭有關係麼?
蘭娥有些犯傻。
大約這娘子憋的狠了,話匣子一開便止不住,說了這些,她又指指周圍吃飯的娘子道:「我們都是大巫挑出來的。大巫說相貌長的好看,便應該給河神做媳婦,因此騁了我們來,縫製新衣,又在河邊建造齋戒的房子,再好飯好菜的養,等到卜了卦,定下出嫁之期,我們……我們就會坐上蓆子在河裏漂……」
旁邊王嫻打個飽嗝兒,放下扒乾淨的飯碗,又揣了另一碗塞給蘭娥:「吃吧,我嘗過了,沒有毒。」說了這些,又接這位娘子的話:「你叫艾娘吧,剛才進來時我聽她們叫你艾娘。」
艾娘捧着飯碗點頭。
「艾娘。」王嫻便極認真地問:「坐了蓆子在河裏漂,那能漂多久?這不是尋死嘛!」
王嫻沒有小聲,相反,她的聲音極大。
席地而坐的眾位娘子聽了臉色一變,紛紛放下碗筷站起來。
蘭娥扶額,這個也是憋的狠了!
王嫻沒有注意旁人,她只看了艾娘,興致勃勃接着道:「我聽見你說郡守大人徵收賦稅,巫婆便用賦稅給河神騁媳婦,當天下人都是傻的呢,河神要是真娶妻能娶凡女?這是騙你們去死呢!」
眾位小娘子站起來時,站在台階口的兩個婦人便覺得不對,及至聽見王嫻又聲音洪亮的來這幾句,兩個婦人頓時變了臉色。
兩人相互一對眼神兒。
其中一人橫眉立目,指着王嫻道:「一派胡言,還不快閉嘴。」
另個抬手在腰間一抽,抽出來條烏漆麻黑的藤鞭,邊啦啦空甩,邊獰笑着向前來:「我看這位小娘子吃飽了,且讓我扶她下去。」
事已至此,再做什麼也晚了。
蘭娥乾脆揣坐不動。
她不動,王嫻可不會不動。
「大膽!」王嫻忽然伸手一抄,哪管是裝了肉還是米飯,抓住碗碟便拿了砸過去,邊砸邊尖着嗓子喊:「我是晉陽郡守的長女,你們誰敢對我無禮?」
哎喲!郡守的長女!
蘭娥不扶額了,改為抬手捂臉。
她千算萬算,算漏王嫻除了心直口快心眼兒粗,某些時候還會發瘋。
王嫻這一嗓子喊出來,台子上一時鴉雀無聲。
拿藤鞭的婦人狐疑地看看兩姐妹,回頭問另個婦人:「這兩個是誰領回來的?」
另個婦人兩眼呆滯,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機械般喃喃道:「是大巫,是大巫騁的人。」
拿籐鞭這個聽了鞭梢向她一揚,冷聲吩咐:「既是大巫挑的人,你去找大巫,再喊人來將這些小娘子送回去。」
其實不等她說,王嫻開始扔盤子碗筷時,眾位娘子們便你擠我扛,紛紛躲下了高台。
另個婦人急忙跟着下了木階。
拿鞭子這位看了眼姐妹兩人,亦倒提了鞭子退到木階口,看那架勢,是準備等上頭下令。
她等,蘭娥可不想對着一地狼藉干坐。
蘭娥拍拍袖子上的飯粒站起來,拉住王嫻道:「你不是脖子疼麼,咱也回去吧。」
對呀!人家能走,姐妹倆也可以走。
王嫻拉過蘭娥站起來,兩人走到梯口,看也不看這婦人,只昂首挺胸下去。
拿鞭子那個婦人攔也不攔,只在後頭遠遠綴着。
到了台下,果然又有婦人默默上前領路。
姐妹倆又回了先前住的屋子。
離高台約有二三里便是河堤。
此時堤上停着兩輛馬車。
安娘垂頭喪氣,站在綴了紅瓔珞的馬車旁,胖臉上汗珠滾滾,直似洇濕了半截衣領子。
領子裏粘粘膩膩,安娘卻不敢擦,只對着車帘子一疊聲的道:「見這兩人時,兩人衣裳破爛,活像是討飯的花子,我這才下手。」
車帘子一動,大巫從車窗里探出頭來,一雙鼓鼓的魚泡眼盯着安娘,直盯了半響,這才又坐回去,哼聲問「大的說她是晉陽郡守的長女,這個怎麼解釋?」
先前自己是抓了人,可不是沒有抓住嘛。真正細究起來,這兩個還是你下令抓的呢!
這會兒有事了又想找人替罪。
真是心黑手狠。
呸!
安娘心裏暗罵,嘴裏卻道:「想是這小娘子怕了,故意虛言騙人,大巫怎能當真?」
大巫眯了魚泡眼,似乎十分贊同道:「如此,這娘子心地狡詐,河神必不會喜歡,不用等祭祀了,你今晚便將她處置了罷。」
處置,便是處死。
到時候管她是不是郡守千金,人一死便無從對證了。
安娘臉上泛出幾分喜色,這才敢擦汗,邊擦邊哈腰點頭:「是是,一切謹尊大巫吩咐。」
大巫抬手放了帘子,幽幽道:「去辦吧。」
安娘躬身退了下去。
眼看她急慌慌進了蘆葦叢中,後頭那輛馬車的車帘子一掀,廟祝從窗戶里露出胖臉來,揚聲問:「晉陽郡守是王家人,你當真要將此女處理了?不找人問問?」
大巫在自家車裏陰陰一笑,笑容里說不出諷刺,亦也高聲道:「縱是王家的人又如何?過了今晚,誰還知道這裏曾來過王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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