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德格類,有件家事要稟大汗。」德格類臉上的神情越發恭敬。
「哦,老十,你有話直說。」皇太極毫無表情。
「臣弟今天特為罪兄莽古爾泰之事前來。」德格類垂首而道。
「是嗎,可是莽古爾泰托你前來稟報的?」皇太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稟大汗,正是。臣弟昨日去罪兄莽古爾泰處,見莽古爾泰正在內室之中抱頭痛哭,臣弟驚問其故,莽古爾泰涕淚橫流地說道,去年大凌河之戰中,他在御前說粗語,露刀刃,實實是愚蠢混帳之極!說他對不起大汗的恩德,對不起大汗的信任,身為大汗的兄弟,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心下極其痛悔!還說大汗罰掉他的牛錄與銀子實在是正確之舉,這才讓他徹底認識到自已的錯誤,故決心痛改前非。他說今後一定惟大汗之令是從,再不會有絲毫違逆之舉。」
德格類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堆話,皇太極臉上猶是平靜得很,而旁聽的豪格卻不覺厭惡地皺了皺眉。
殿中一陣讓人壓抑的沉默。
「莽古爾泰能認識到自已的錯誤,很好。古話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本汗很高興他能回頭是岸。」皇太極終於開口說話,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德格類聞言,連忙又打扦下跪:「罪兄托臣弟今日前來,就是想稟報大汗,大汗若有空的話,望得移尊駕前去罪兄府中,他已於家中擺設謝罪宴,要在宴席上當面向大汗道歉認罪。」
「哦,莽古爾泰這番認罪,到是用心良苦啊。」皇太極用一種揶揄的語氣回答。
旁站的豪格的眉頭越發緊皺。
德格類聽到皇太極的回話,臉色微變,不過他隨即伏身下拜,用更加謙和的語氣說道:「罪兄欲設宴認罪之意,乃親口對臣弟所說,臣弟所言,句句為實。絕不敢對大汗有任何欺瞞之處。」
殿中又是一陣無聲的寂靜。
豪格瞥見,父汗皇太極的扶於龍椅之上的雙手已悄悄地握緊成拳。
良久,龍椅上傳來皇太極平靜的聲音:「莽古爾泰之邀,本汗答應了。你回去告訴他,這幾日本汗若有空,便到他府上去。」
德格類臉上頓是滿是驚喜之色:「大汗心胸寬廣,包容四海。臣弟替罪兄叩謝大汗之深仁厚德,我回去後一定速速回告罪兄,讓他隨時準備迎駕。」
「嗯,你退下吧。」
「嗻,臣弟告退。」
皇太極眼神冷森而複雜地看着德格類一臉喜孜孜地退出殿中,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冷笑。
「豪格,現在莽古爾泰設宴向父汗賠罪,你怎麼看?」皇太極轉頭望向一旁的豪格,用一種不經意般的語氣問道。
「稟父汗,孩兒認為,莽古爾泰此舉包藏禍心,父汗斷不可去!」豪格急急而道:「我觀德格類之語,決非實情,父汗若貿然前去,恐有不測之禍!」
「很好,豪格你能看得通透,父汗很高興。」皇太極冷笑道:「這般伎倆,安敢來蒙欺本汗!只怕本汗一去,不是死於中毒,便是死於刀斧手之刃下矣!」
「那父汗為何還答應要去莽古爾泰處?」
「哼,兵不厭詐。父汗若不答應,那莽古爾泰必然恐慌,防衛也定會更加嚴密,那麼,本汗要下手難度就大了。再說了,本汗也不好當面拂了這德格類的一片盛情不是?」皇太極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父汗英明,見識果決。那莽古爾泰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父汗就要送他上路了。哈哈。」豪格一臉的陰狠得意之狀。
「爾既無情,吾便無義,莽古爾泰,你這個不自量力的傢伙,你與本汗的兄弟情分,到此為止了!」皇太斂起笑容,雙眼之中寒光閃爍,肥重的右手狠狠地砸在龍椅的靠把上。
。。。。。。
德格類從鳳凰樓出來後,快馬疾馳入莽古爾泰府中。
「哥哥,老八答應了,他親口答應說得空便來你府上赴宴。」德格類躍下馬來,一臉得色的他,急急地踏入莽古爾泰的密室當中,甫一進門,便急切地向莽古爾泰喊道。
原本端坐不語神情嚴峻的莽古爾泰,聞聽此話後,不覺臉色舒展開來,露出了多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
不過很快,他臉上又是一陣陰雲浮起。
「德格類,你說,為何老八一直沒有追問我正藍旗與明軍勾結之事,老八是精細之人,焉能將此重大之事輕輕放過?」莽古爾泰突然疑惑起來。
德格類聞得此語,一時也有點發怔。不過,此刻他心裏在老八終利順利上鈎的喜悅心情衝擊下,一時也難於細想,於是他自我解釋般地說道:「也許,老八是感覺這事終是證據不足,才暫時未作追究吧。」
莽古爾泰搖搖頭,嘆氣道:「要真如你所說的這樣就好了,我只怕這事不會這麼簡單過去。」
德格類安慰道:「哥哥,就算他要追究,我正藍旗與明軍勾結襲擊黃骨島堡一事,本來就是純屬無稽之談,又怕他查出個什么子丑寅卯來。」
莽古爾泰擠出一絲苦笑,心裏總覺不妥,卻也一時說不出什麼來。
德格類緊接着說道:「哥哥,當下之急,是你需得把該做的準備都做好,若老八來了,勿必要一擊而中,萬萬不可讓他得以活命回去。」
莽古爾泰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放心吧,他來的這天,就是他的祭日!」
送走了德格類後,莽古爾泰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心下不安。他在密室中轉了許久,隨後喚來了親信左梅勒額真屯布祿。
「於今之際,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速安排親信之人,快馬前去通知我三個兒子,邁達禮,額弼綸,費揚古泰,命他們這段時間要牢牢管控好屬下軍兵,若盛京這邊事情一起,便立刻起兵呼應。」莽古爾泰神色嚴峻地交待道。
「奴才謹遵旗主之令。」屯布祿拱手沉聲應道,便轉身欲退出房去。
「等等。」莽古爾泰突然顫聲說道。
屯布祿連忙轉身而回:「旗主還有何諭令?」
「屯布祿,你告訴他們,如果事情緊急,讓他們不必擔心阿瑪的安危,可自行行事。」莽古爾泰的話語,突然滿含了一種莫名的悽愴。
屯布祿眼中瞬間亦有淚光閃起,臉上黑硬的橫肉亦輕輕顫動,隨即,他躬身拱手,語帶嗚咽:「旗主大人之意,奴才知道了,大人你就放心吧。」
望着屯布祿離去的背影,莽古爾泰心下突然空落落的,他默然聽着外面越來越悽厲的寒風呼嘯聲,呆呆站立如同一具木偶。
。。。。。。
二天後的一個夜晚,莽古爾泰府中,他最寵愛的小妾依塔勒房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緊接着,「砰」的一聲巨響,衣衫不整的依塔勒衝出房門,帶着哭腔放聲大喊:「快來人呀,旗主大人出事了!」
她這聲叫喊,讓全府上下立刻騷動喊叫起來。
莽古爾泰的一眾福晉、側室、小妾和侍衛一起蜂擁而入依塔勒的房間,霎時,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恐。
他們看到,僅着內衣的莽古爾泰,正在床上極其痛苦地翻滾嘶吼,口鼻之間,不停有鮮血滲出。
「天啊,愛根(滿語丈夫之意),你這是怎麼啦?你到底是怎麼啦?」一臉的驚惶與恐懼的大福晉哈達納喇氏哭嚎着跑到床邊,搖着猶自翻滾不停的莽古爾泰連聲發問。
回答她的是只有一連串從莽古爾泰嘴中發出不類人聲的嘶吼,並且,聲音越來越弱。
「快去叫醫官!」大福晉衝着侍衛放聲怒吼,兩名侍衛急喏了一聲,射箭般地衝出府外。
大福晉隨即又對另兩名侍衛吼道:「你們快去把德格類貝勒叫來。」
兩名侍衛同樣飛奔而去。
大福晉望着猶在床上翻滾嘶吼的莽古爾泰,心如刀絞,放聲痛哭:「愛根,你怎麼這個樣子啊,你別嚇我呀,到是說話呀,說話呀!」
突然,大福晉猛地想了什麼,霎時收起哭腔,她瞪着一雙哭紅的眼睛,惡狠狠地對那名同樣在哭個不休的小妾依塔勒喊道:「下賤東西!你過來,我問你,老爺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依塔勒見到大福晉這副凶神惡煞之狀,魂已嚇掉大半,她抽噎地走過來,顫聲回答道:「奴婢不知,剛剛旗主大人還好好的,正與奴婢說笑來着,突然便口不能言,口鼻出血,痛得真在床上翻滾,奴婢嚇壞了,便連忙出門叫人。。。。。。」
一記兇狠的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依塔勒臉上,依塔勒的臉上立刻露出五個鮮明的指印。
「放屁!旗主大人一直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在你房內發病!你不說實話,我便撕爛你的賤嘴!」大福晉發起狠來,一下子跳將起來,伸出手又要來撕依塔勒的嘴。
「大福晉饒命啊,奴婢真的沒有撒謊,旗主大人入房後,只喝了一杯茶便與奴婢睡了,誰知過了一陣後,竟會如此。」依塔勒痛哭着急急辨解,一邊連連後縮,躲避大福晉那猛伸過來的右手。
大福晉的右手停在了空中。
「來人!看好這該死的賤婢!另外,這房間內,一切東西,都不得亂動。等查明後,再作了斷!」大福晉怒喝道,眼睛卻直直地盯着那猶剩一點茶水淺底的茶杯。
很快,外面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
德格類竟與所請的漢人醫官一前一後幾乎同時進來。
德格類見到在床上痛苦翻滾的莽古爾泰,腳步一下子僵住了,臉色瞬間變得灰敗。
「老八夠狠,我等終是晚了一步。」德格類的自囈般喃喃之語,在這個吵鬧哭嚎的房間內,沒有人能聽清。
漢人醫官從德格類身旁急步走過,隨後命人按住不停翻滾的莽古爾泰,然後用一根銀針狠狠地扎在莽古爾泰人中穴處。
這根銀針紮下,莽古爾泰不再劇烈地掙扎,而變成了輕輕的抽搐。
漢人醫官開始搭脈望舌,只是他的臉色與德格類一樣,變得越來越沮喪灰敗。
「醫官,我愛根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吧?」大福晉的話打着顫,臉上滿是哀求之色。
醫官抬起頭,臉色更加難看,然後對大福晉緩緩地搖了搖頭。
德格類走上前來,神色冷峻地對大福晉與醫官說道:「此處人多嘴雜,我三人借一步說話。」
三人一入密室,大福晉帶着哭腔問道:「醫官,你說實話,我愛根究竟怎麼了?」
醫官突然雙膝跪地,顫聲回道:「稟夫人,我觀旗主大人似已中毒,現在毒入臟腑,只恐命不久矣。在下醫術淺薄,着實難有回天之力。」
大福晉聞言,雙眼一翻,幾致昏厥,幸得德格類手快,一把將她扶穩。大福晉遂開始放聲嚎啕:「天殺的,天殺的啊,哪個王八蛋這麼歹毒,要致我愛根於死地啊!」
德格類見她這樣子,心下甚煩,對她吼道:「先別哭了!你可知莽古爾泰究竟為何突然變成這樣?」
大福晉猛省過來,隨後把剛才審問依塔勒的話,快速轉述給德格類聽。
德格類一臉森然,低喝道:「那壺茶絕對有問題!你速將茶壺與茶杯拿來,讓醫官好好看看。」
大福晉箭一般的衝出房去,很快,手裏拿着茶壺與那個猶剩一點茶汁的茶杯的她,又箭一般地沖了回來。
漢人醫官仔細檢查了茶壺中的茶水和茶杯中的殘汁,隨後,一臉慘白地長嘆了口氣。
「稟福晉,稟貝勒,以小老兒觀之,這茶水中應是加了烏頭毒,此毒可讓人口舌麻痹,口鼻流血,全身疼痛難忍,此毒一但發作,無藥可解,在下只恐不出,不出。。。。。。」醫官說到這裏,話語突然開始囁嚅。
「不出什麼!」大福晉喝道。
醫官慌忙跪地,聲音顫抖:「在下恐旗主大人不出一個時辰,便會,便會毒發身亡啊。」
「啊!」大福晉與德格類同時發出驚叫。
此時,外面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一名側室帶着哭腔在密室外大聲喊道:「大福晉,貝勒爺,旗主大人,旗主大人他,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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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基本是基於《清史稿》與《滿文老檔》史實而寫。一向身體健壯的莽古爾泰突然口不能言暴疾身亡,我察過中醫資料,上面所說的中了烏頭之毒便是這樣的症狀,故作者以此發揮。
本章又是4000多字,請各位讀者看在作者辛苦寫作的份上,給點票票與收藏吧,謝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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