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山頂。
杜喜一鼓作氣攀上了山腰,他看着被火蛇抓撓得溝壑縱橫的那片焦土,停住了腳步。
因為,這兒現在有一個人在唱歌。
「過了此山妖精多,一言不合就活捉。先剝皮來後抽筋,天上神仙莫奈何。」
杜喜聞聲看去。
原來是一個草帽藤鞋的樵夫。
「喂,小後生,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為甚沒有大人跟你走在一起?」
那個樵夫一手拄着竹扁擔,一手握着把豁牙斧頭,兩隻眼睛盯着杜喜問道。
杜喜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學着大人模樣,朝那個樵夫拱了拱手:「這位大哥,我從丹陽城來,如今要翻過這座山,往北……北方去。」
那個樵夫聽了杜喜的話,猛往後撤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後臉上極其失望的搖一搖頭:「嘖嘖嘖嘖!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站着還沒有我這根扁擔高,居然就學着大人扯鬼慌,誰不知道丹陽城裏的人都已經死絕了,你難道是個日裏鬼不成?」
杜喜心情本來鬱悶之極,聽了他的話更是如同火上澆油一般,他大聲的對那個樵夫嚷道:「誰說丹陽城的人都死絕了?難道你不是人嗎?」
那個樵夫看着杜喜小臉掙得通紅,又急又怒的一副模樣,倒摘下了草帽,沖他呵呵笑了起來:「小兄弟,幹嘛那麼生氣,我不過就是隨口問問罷了。對了,你家裏的大人呢?為什麼沒有跟來?」
杜喜聽了樵夫的這兩句問話,一下子又想起了爹爹娘親與妹妹,以及凍在井底的師父,不由的眼圈紅了:「我家的大人……大人,都……」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做了什麼錯事,怕被責罰,所以才偷偷從家裏跑出來了,是麼?」
那個樵夫沒等杜喜說完,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
杜喜白了他一眼,並不答話。
他從樵夫旁邊繞了過去,徑直往山頂上爬去。
那個樵夫又喊住了他:「小兄弟,你急着爬山,準備到哪裏去?」
杜喜邊走邊道:「我想到血楓林。」
「血楓林?沒聽說過這個地名,不過小兄弟,這棋盤山的那一面,山勢陡峭難行,到處怪石林立,且多有狼蟲虎豹,猛禽大蛇,你就這個樣子貿然過山,恐怕還不夠給它們塞牙縫的!」
那個樵夫在他身後一連串喊道。
杜喜畢竟年幼,歲數還小,聽了他的這一番話後,慢慢住下了腳步。
他卻沒有看到那個樵夫臉上的一抹笑容。
杜喜轉過身來。
笑容瞬間消失。
樵夫此時臉上的表情,無論誰看到了,都會從心底由衷地說出四個字:忠厚老實。
杜喜看着面前這個滿臉都是老實的樵夫道:「我還是要過山去的,請問大哥有什麼好主意麼?」
樵夫不慌不忙道:「如果小兄弟不着急的話,可以先到舍下住上一晩,待明日清早,我帶小兄弟從另一條路繞過棋盤山,上官道後,可直奔山北的大澤城。大澤城裏人多,到那裏,也許就能打聽出小兄弟想知道的消息。」
杜喜點點頭道:「那……那太麻煩大哥了!」
「不麻煩,反正我也要去大澤賣柴,不過是順路罷了。」
杜喜覺得樵夫的這個主意不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好的主意。
樵夫將已經砍好的木柴用荊條捆得緊緊的,他一邊捆柴一邊對杜喜道:「小兄弟,你說奇怪不奇怪,這片山坡,前幾日我來時還處處都是野草荊棘,如今卻不知為什麼被燒得幾乎成了一塊焦土,這地上,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犁得這樣狼藉。」
杜喜張了張口,卻又將話忍在了肚子裏沒說出來。
樵夫捆好了柴,彎腰挑於肩上,回頭沖杜喜一笑:「走吧!小兄弟。」
杜喜點點頭:「嗯,那把砍柴的斧頭,我來幫你拿吧!」
樵夫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將斧頭遞給了他。
一直走到天快黑下來時,才終於走到了棋盤山的東北面。
杜喜看着緊傍在山腳下的這十幾戶民居,心裏忽然覺得很踏實。
這裏有炊煙,有飯菜的香味,還有柴門犬吠、燈亮屋內。
無論是誰,由一座荒廢如墓地般的地方,來到這樣一個如家一樣溫暖的地方,心裏都會踏實下來的。
因為,來到這裏,你才不會覺得孤獨,才能感到人間的溫暖。
最邊上的一座茅屋。
樵夫推開那扇除了人以外,什麼也攔不住的柴門,徑直走到西牆下將柴捆放了下來。
這時,屋裏一個白髮蒼蒼顫顫巍巍的老婆婆,手端油燈走了出來:「豐兒,是你回來了?」
「是我,是我回來了。」
樵夫一邊揉着肩膀,一邊粗聲粗氣答前。
那個婆婆看到了跟在樵夫身邊的杜喜:「這個小娃娃是誰?天色這麼晩了,你怎麼將他帶到家中來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快些端上飯來吃,砍了一下午柴,餓也快餓死了!」那個樵夫大聲吩咐着。
飯端上了桌。
很簡單的農家飯,一盆糙米飯,外加一碟鹹菜條,一碗菠菜炒豆腐。
老婆婆坐在陰影里,反覆打量着埋頭吃飯的杜喜。她的嘴唇囁嚅着,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那個樵夫卻用一種獨特的眼神制止了她。
她與他用眼神進行了一次極為短暫的對話。
可惜杜喜並沒有看見。
即使看見了,他也未必能懂。
不要說他還是一個孩子,就算是一個大人,也未必能懂兩個自己不認識的人,用眼睛說的話。
只有他們自己才懂。
樵夫快速的扒完了碗中的飯,他拿起木勺舀了一勺飯,遞到碗已半空的杜喜面前,滿面帶笑對杜喜說道:「來,小兄弟,再加一點飯,出門在外不容易,吃飽一些,明天我們清早就要趕路呢!」
如果說之前,杜喜心中還對這個樵夫存着三分戒備,可自從進了院子,見到了那個白髮婆婆後,他就將一顆心穩了下來。
白髮,老人,本來就能給人以一種無聲的信任。
只是他不知道,如今世上卻有許多的白髮老人正在辜負這種信任。
當然,並不一定是這個老人。
此時,杜喜看到樵夫笑着遞來的飯,心中也把他當成了一個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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