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金陵密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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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爺,此言何意?」

    賈侍郎臉色一變,略顯不悅地反問道:「難道你認為丞相大人和本官會害你不成?」

    沈東善也不惱怒,依舊風輕雲淡地搖頭笑道:「絕無此意。沈某從商數十載,走南闖北

    也算見過一些世面,略懂幾分人情世故,深知一分價錢一分貨的道理。凡是『恭維』,必有所求,凡遇『便宜』,必有古怪。數十年來,沈某所見所聞,凡忘乎所以、貪圖便宜者,無一人不吃虧上當。形形色色,男男女女,無一例外!即便如此,仍有許多人在面對『便宜』時,控制不住自己,他們並非不懂這個道理,但卻明知故犯,大人可知為何?」

    「為何?」賈侍郎語氣不善地回道。

    「一者,貪心。二者,僥倖。」沈東善笑道,「人活於世,待人接物,總不能永遠憑藉『運氣』二字。凡遇『大運』者,必有『大劫』相隨。有道是,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伏,正是此理。所以沈某與人做生意,寧可吃點虧,也絕不貪圖便宜,甚至還故意讓出便宜給別人。正因如此,方才有今日的東善商號。」

    賈侍郎手指輕輕敲動着茶杯,似笑非笑地說道:「沈老爺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修身慎獨固然重要,但卻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沈老爺可別忘了其二。」

    沈東善寵辱不驚,淡然道:「願聞賜教!」

    「還記得你昔日的摯友唐金嗎?」賈侍郎輕蔑道,「沈老爺,你莫非忘了?當年唐家乃江南第一富賈,唐金年輕有為,本應前途無限。可在二十四年前,唐府卻遭到二十五名惡賊的燒殺搶掠,盛極一時的唐家,在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唐家上下六十四口人,只有唐金的幼子僥倖逃過一劫,其餘全部慘死。世人皆知,沈東善與唐金是莫逆之交,唐家幼子年幼體弱,唯有投奔於你,本期望你能替唐家報仇雪恨,卻不料你竟矇騙少不更事的唐家遺孤,非但沒有真心幫他,反而還趁機從他手裏,騙走唐家的所有商鋪、字號。唐家二十七家錢莊、三十一家綢緞莊、十五家米鋪、十七家飯莊,以及兩座馬場……在尚不識字的唐家幼子的一個個小指印下,白白送入你的口袋。因此,方才有今時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號。沈老爺,若是唐家沒有遭難,若是你沒用卑鄙的手段矇騙唐家遺孤,那麼今天的大宋第一商號,不是姓『沈』,而是姓『唐』!」

    賈侍郎舊事重提,令沈東善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而站在一旁馮天霸也暗吃一驚,他看向沈東善的目光中,不禁湧出一抹鄙夷之色。

    「非但如此。」賈侍郎繼續道,「你騙走唐家的一切之後,自己坐擁人間富貴,卻狠心下毒謀害唐家遺孤,欲要斬草除根。為免官府追查,你餵毒後,便將唐家遺孤扔到街上,讓他一邊行乞,一邊等死。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唐家遺孤在毒發身亡前,竟被一位武功高強之人所救,最終非但撿回一條小命,而且還在機緣巧合之下練成一身絕世武功。」

    此刻,馮天霸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敢問大人,你所說的這位唐家遺孤……如今還活着嗎?」

    「當然!」賈侍郎笑道,「不過可惜的是,唐家遺孤雖撿回一條小命,但在獲救時,毒性已沁入大腦,以至於他痊癒之後,對過往記憶變的斷斷續續,模糊至極。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唐家遺孤至今仍回憶不出,昔日爹娘為他取的名諱。」

    「那怎麼辦?」馮天霸對面色陰晴不定的沈東善視若無睹,仍一心追問道。

    「雖然他想不起自己的大名,但卻清楚的記得,昔日唐家人常喚他的乳名。因此他便以乳名為大名,並一直沿用至今。」賈侍郎饒有興致地盯着面色難堪的沈東善,嗤笑道,「至於他的乳名叫什麼,沈老爺至今仍記憶猶新才是。畢竟,他可是令沈老爺寢食難安的眼中釘,肉中刺。呵呵……」

    面對賈侍郎的笑裏藏刀,沈東善握着茶杯的右手越攥越緊,骨節已有些微微泛白。

    「他叫什麼……」

    「喂!」不等馮天霸追問,魁七突然目光一狠,冷喝道,「不該打聽的,你他媽少打聽!」

    「廢話!」馮天霸同樣是個火爆性子,一點就着,當即嗆聲道,「老子又沒問你,你嚷嚷個屁!」

    「天霸。」賈侍郎搶在魁七駁斥前,先行搶話道,「這裏是沈老爺的地盤,不得無禮!沈老爺,當初唐家遺孤到衙門伸冤,若非丞相大人幫你將此事壓下,你豈有今日這般逍遙快活的日子?」

    突然,面色鐵青的沈東善,竟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頗有幾分放蕩不羈之意。

    見狀,賈侍郎稍稍一愣,狐疑道:「沈老爺為何發笑?」

    「無妨!無妨!」沈東善擺手笑道,「我是笑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竟有勞賈大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還不忘時刻提醒沈某。多謝!多謝了!哈哈……」

    說罷,沈東善將古怪的目光直直投向馮天霸,戲謔道:「此事天下人皆知,難道馮護衛不知道?賈大人口中的唐門遺孤,他的乳名叫……阿富!」

    「阿富?」馮天霸稍稍一愣,喃喃自語道,「阿富?阿富……唐金?唐阿富?唐……」

    言至於此,馮天霸臉色驟然一變,眼中瞬間湧出一抹濃濃的震驚之色,下意識地驚呼道:「唐阿富?唐家遺孤竟然是『無情劍客』唐阿富?」

    「正是此人。」沈東善坦蕩道,「不過阿富對我有些誤會,當年我並非想奪他家業,只是擔心他年幼無知,被別人欺騙。我與唐金是至交好友,因此才幫他看管生意罷了。我早和阿富說過,只要他願意回到我身邊,我現在便可將東善商號盡數交於他手,也好讓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世人一向喜歡惡意揣度,因此才會編出一些無稽的謠言,敗壞我的名聲。不過沈某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隨他們去說便是,我自是無愧於心。」

    對於沈東善的解釋,馮天霸卻嗤之以鼻。他深知在沈東善這種人嘴裏,一向是對錯不分,黑白顛倒,總之難有一句實話。

    「真也好,假也好。」賈侍郎正色道,「我說這些,無非是想提醒沈老爺,丞相與本官是你的朋友,我們一直在幫你,從未害過你。所以我們也希望沈老爺能在朝廷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慷慨相助。」

    賈侍郎之所以重提唐阿富的事,並非故意讓沈東善難堪,而是在刻意提醒沈東善,自己手中攥着他的把柄。

    賈侍郎要沈東善認清,在他和朝廷之間,究竟誰是主?誰是從?

    這種事點到即止,過猶不及。賈侍郎深諳此道,故而對於沈東善的「自圓其說」,賈侍郎並未戳穿,甚至還替他圓場。


    談判時,只有恩,沒有威,對手勢必得寸進尺。但只有威,而沒有恩,也難保物極必反。其中尺度,還需賈侍郎這種老謀深算之人,才能拿捏得當。

    「我若不把丞相大人和賈大人當成朋友,又豈會在收到洛天瑾和金復羽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傳書臨安?」果然,沈東善的言辭較之剛才的強硬,變的緩和許多。

    沈東善雖對賈侍郎的「威脅」心存不滿,但卻不敢與朝廷為敵。於是態度一轉,主動放低姿態,懇求道:「賈大人,既然你已經幫了沈某這麼多次,今天何不再伸一次援手?替沈某拿個主意。」

    「不知沈老爺想讓本官如何施以援手?」賈侍郎反問道。

    「在丞相大人心中,他究竟是希望我幫洛天瑾?還是希望我幫金復羽?」沈東善坦言道,「此事關乎日後諸多決斷,還請賈大人坦誠相告!」

    面對沈東善的一再追問,賈侍郎猶豫再三,並與其對視許久,方才嘆息一聲,幽幽說道:「罷了!丞相大人的意思……其實更偏向賢王府。」

    「洛天瑾?」沈東善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緩緩點頭道,「如此,便要設法讓洛天瑾在這場紛爭中,佔據主動。」

    「丞相大人不想看到廝殺和爭鬥。」賈侍郎補充道,「但也不希望看到此事無疾而終。」

    「此言怎講?」沈東善眼神一變,反問道,「何為無疾而終?」

    「化干戈為玉帛的方法有很多,『和好如初』未必是最佳的選擇。」賈侍郎別有深意地說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武林各派已經鬧到這個節骨眼上,是『禍事』的同時,也未嘗不是一次千載難逢的『良機』。一切正如沈老爺剛才所言,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伏。丞相大人想讓沈老爺藉此機會,使出一招假途滅虢,爭取……」

    「爭取如何?」沈東善心頭一沉,急忙追問道。

    「爭取能通過這場風波,讓洛天瑾……一統武林,徹底結束武林南北對立的分裂局面。」賈侍郎直言道。

    「嘶!」

    聞言,沈東善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詫異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除掉金……」

    「沈老爺!」不等沈東善把話說完,賈侍郎卻突然打斷道,「丞相大人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無需多言,以免隔牆有耳。」

    「可是……」沈東善眉頭緊鎖,滿臉狐疑地反問道,「丞相大人一直想招安武林各派,日後為朝廷效命。若讓洛天瑾一統武林,日後的他必會比今天狂傲千百倍。說句大不敬的話,到時,洛天瑾將是中原武林的土皇帝,又豈能甘心屈居人下?豈能接受朝廷招安?如此一來,反倒不如南北割據,讓他們彼此猜忌,相互牽制。如此,朝廷在他們的心中,多少還能有些分量……」

    「此事不擾沈老爺費心。」賈侍郎正色道,「丞相大人自有高見,又豈容你我隨意揣測?」

    「難道……丞相大人還有後招?」沈東善喃喃自語道,「能迫使洛天瑾日後接受朝廷招安?」

    「沈老爺!」賈侍郎臉色一沉,慍怒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在不觸發江湖廝殺的同時,令洛天瑾『眾望所歸』。」

    「這……」沈東善一時語塞,連連撓頭道,「金劍塢與四大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想讓他們與六大門派化解干戈,已是十分不易。如今還想讓他們屈服於洛天瑾,只怕……難如登天!」

    「正因為不容易,所以才要請沈老爺出手!」賈侍郎陰笑道,「沈老爺,我已把丞相大人的心思告知於你,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千萬不要讓朝廷失望!」

    沈東善面露慘澹,苦笑道:「賈大人,你知道沈某一向『膽小怕事』,這次你可真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沈老爺,此事如不能順利解決,非但你前程不保,就連本官、丞相大人,甚至是大宋朝廷,都將會受到牽連。」賈侍郎一臉無奈地嘆息道,「唯有『膽小怕事』之人,才能在亂世之中尋得安身立命之法。若是『混不怕』,只會逞一時之勇,只怕最後連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呵呵……」

    「承蒙丞相大人和賈大人看得起在下,沈某即便豁出這條性命,也定要為朝廷盡忠。」沈東善若有所思,沉吟道,「不過若想促成此事,只憑沈某一人恐怕還不夠……」

    「此言怎講?」

    「沈某今日在佛前求籤,簽曰『蘇秦掛印』,如今想來倒也算應驗。」沈東善自嘲道,「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縱橫捭闔,沈某大可竭盡所能地去試他一試。但前提是……賈大人能否賜在下一枚『大印』?」

    「大印?」賈侍郎一愣,反問道,「難道沈老爺想做官?」

    「非也!」沈東善擺手笑道,「沈某無心做官,但欲促成此事,必需恩威並施。『恩』多是指『利』,金銀珠寶沈某多的是,不敢勞煩大人。但『威』卻無『權』而不能盡顯,所以沈某現在更需要一些……官威。」

    「官威?」賈大人不明所以,狐疑道,「何為官威?」

    「在下已心生一策,對付江湖中人或有奇效。但……」言至於此,沈東善不禁面露遲疑,別有深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賈侍郎,似笑非笑地說道,「但要向大人先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聞言,沈東善突然起身,朝面色茫然的賈侍郎恭敬一拜,正色道:「在下斗膽,想暫借賈大人的官印一用,以備不時之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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