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天花板,空氣中瀰漫着微弱的蘇水味和沁人心脾的花香。
這是在醫院?還是比較高級的病房?
張明有一些疑惑,偏了偏頭,發現頭部有一些隱隱作痛,要是當初不是求死心切,我應該選擇安樂死的,否則就算是死後到了另一個世界依舊會帶着上一輩子的感覺。不過從那麼高的高架橋跳下來,只有這麼一點疼痛,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懊悔的。
我應該是出車禍了,不過好像車禍不是那麼慘烈。
等一等。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的樣子。
「小珏。」一聲帶着驚喜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一個有一些微胖,但是面目清秀,風韻正烈的中年婦女眼圈紅紅的看着自己,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在婦人後面站着好幾個人,有一個西裝革履啤酒瓶底兒的中年人,有白衣大褂掛着閃閃發光聽診器的醫生,有臉色蒼白一身休閒裝的青年........
媽。
腦海之中都不用思考就浮現出這一個稱謂了。
小珏?
我有這一個名字?
哎呀,不對,我就是王珏。
明明應該記得清清楚楚的東西,卻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模糊了起來。兩種決然不同的記憶混合交雜在一起。腦海中如同兩堆不同顏色的亂麻,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剛開始只有一點疼的腦袋,現在是一片混亂,似乎有某種力量把腦漿當成一鍋粥,不停的攪拌着。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這種不是痛苦的痛苦感覺聞所未聞。
王珏只能閉上眼睛,慢慢冷靜。
而當王珏閉上眼睛的時候,在一邊的眾人,卻面面相覷。
王珏的臉色變得極其扭曲,似乎在承受着什麼巨大的痛苦。腦門上青筋暴露,整個人臉包括頭髮間隙之中,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着汗水。
「陳醫生,你快來看看,小珏這是怎麼了!」陳慧臉色一瞬間蒼白了起來。
白大褂急忙走上前,開始觀察王珏的心電圖,聽診器也搭在王珏的胸口。
撲通撲通,聲音如洪鐘,強勁而有力,只是速度快了不少。看看顯示器,心跳速度已經達到了一百一。
可是好像沒有什麼問題,正常人有時候心跳也會加快到一百以上。
「好像沒有什麼問題!」除了心跳加快,別的問題沒有啊。
「你瞎了啊!你沒看見他一臉的汗水嗎?」陳慧絲毫不顧自己形象,也不顧對面是白衣天使,破口大罵。
陳醫生到沒有反駁,倒也理解,因為世界上的女人分為兩種,一種叫做女人,一種叫做母親。作為母親看到兒子這一副模樣,肯定會不理智的。
「等等,心跳降了下來!哦,已經正常了!」陳醫生看着王珏心電圖上的曲線說道。而陳慧也看了看王珏的臉,已經恢復平靜了。
王珏睜開了眼睛,除了一些疲憊,其他的就沒有什麼特別的表徵了。
「這一些汗水,可能是高燒退燒發汗造成的。而現在王珏的體溫已經降下來了。」陳醫生面不改色的解釋道。
身後的幾個人都不說話,孩子健康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王珏經過那看似幾秒,卻更像是幾十年的經歷的痛苦之後,稍微弄明白了眼前的情況。
今天是二零零九年六月八號,是全國各地進行高考的日子。
王珏命不好,高考的時候剛好感冒,還帶着點高燒,頭腦發脹,導致最後一科沒有考好。所以走出考場的時候,渾渾噩噩,王珏在校門口鬼使神差的撞向一輛車。說是撞可能不準確,而是王珏因為考試沒有考好,加上本身腦袋就發暈,直接倒在了車前,並沒有撞到車上。因為是學校門口,車子速度並不快,加上車子剎車好像不錯,當場就停了,距離王珏最近都還有十厘米,說是撞就不太合理,除非那一輛車子有更不合理的護體真氣還差不多。
王珏腦袋疼並不是因為被撞,而是腦袋和地面親密接觸的合理表徵。
雖然不關那司機什麼事情,但是在高考戒嚴的時候偏偏遇上這種事情,那算是遇到大事了。司機也被嚇到了,以為自己攤上大事了,也不敢下車直接申訴自己沒有撞到人,事實是那個人就那樣直挺挺的倒在車子面前了。這個時候還不流行碰瓷,但是那個人的表現,在碰瓷行業應該屬於祖師爺的標準了。
就算是現在,那個小年輕司機還站在眾人身後瑟瑟發抖。
因為是高考,就算家裏再怎麼忙,陳慧也主動承擔起接送王珏的任務。要不是來的早,車子就停在考場門外,估計不能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的兒子好像被車子撞到的慘劇。
小年輕剛下車,就看見一個女子風風火火從車子邊跑過去,悽厲如厲鬼的叫起來:「小珏!」然後抱起王珏就往後面車子上放。
看到車子的時候,小年輕臉色比覺得自己撞人的時候更白。
寶馬!
看着車型,應該是價值一百多萬豪華系列。
這是真的攤上大事了!
那一位母親抱着那個小伙子上車的時候,雖然一眼都沒有看司機,但是司機還是乖乖的跟在那一輛寶馬後面吃尾氣。不過也好,一直開車小心翼翼的他,算是體驗了一把,連闖十多個紅燈的刺激。
看了看牆上的時鐘,現在才六點,算算時間,到目前為止,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事情。
「楊總,王珏的醫藥費,我出了。」那個臉色蒼白的青年司機在陳慧身後小聲說道。
陳慧都沒有轉頭,只是擺了擺手:「我兒子要是真出什麼事,把你宰了都不抵事。幸好現在沒事,你走吧,老娘還指望你那點醫藥費發家致富嗎?」
小年輕嘴角抽搐,我特麼的開車已經很遵守交通規則了,拿到駕照到如今,還沒有被罰款過,那十二分三年來,交警大隊都沒有能力扣掉一分。
陳醫生嘴角抽搐,要是你兒子死在我們醫院,那你不是要拆了醫院。
徐老師嘴角抽搐,看不出來在班上乖乖聽話的好學生王珏居然有這樣的母親。
王珏也嘴角抽搐,自己母親這種口氣,有一點太兇殘了。宰了小年輕?賣肉嗎?
不過王珏卻沒有因為母親的粗俗話語有什麼不滿,這算是最真實的母愛了吧。母愛可能表現形式不太一樣,但是核心卻基本一致。
接下來的時間,陳醫生認真給王珏檢查了身體,沒有發現什麼病灶,也詢問了王珏有沒有感覺到身體不適,詢問之後,陳醫生就決定給王珏離開了。那個跟在後面的啤酒瓶底眼睛的徐老師也寬慰了幾句王珏,又問了問能不能參加畢業晚會,得到王珏肯定的答覆後,也離開了。看得出來,徐老師是趕着過來的,額頭上乾涸的汗漬將頭髮粘在一起。
出了醫院,坐上車子就準備回去了。車子是寶馬7系列,是寶馬系列去年新推出來的豪華座駕。
王珏家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他家趕上了時代的動力快車。王珏父親本來是一個村屬煤礦的負責人,而自己母親是縣城之中開早點店的小老闆。後來政府為了發展經濟鼓勵私人承包煤礦,自己的父親憑藉多年經驗承包了一個小煤礦之後,煤價一路上升,於是經過了幾年的努力,王珏家就從小資一下子躍升為富豪。
雖然結果是很完美的,但是其中的過程,因為王珏還小,所以不太記得。只記得自己小學的時候,父母就早上出去,晚上才回來。上了初中更誇張了,乾脆就把王珏送到寄宿學校,一個月能回家一天。高中就好一點,可能生意穩定,加上藉助了煤礦生意在瀟湘展開了其他業務,王珏也很爭氣的考上了市裏面重點高中,但是基本上也只是晚上能見到父母。
歸納起來就是王珏和父母相處的時間不是很多。
對此,王珏已經習慣了,同樣習慣的是自己的富足家庭環境。但是,當王珏整合了腦袋之中另一團記憶的時候,才明白這樣的家庭意味着什麼!
那一段陌生的記憶,其實是一個人的一生。
張明是雲南一個很偏遠的農村人,他父親自從記事起就重病不起,在張明剛上初中的時候撒手人寰,給家裏留下一堆醫藥費外債。而所幸的是張明學習成績不錯,在學校的幫助下,順利上了學。可是回家幫母親做事的時候,從山上摔下來,因為沒有錢醫治,醫治的不徹底導致身體留下隱疾,身體虛弱,所謂的農村活計基本上做不了。張明學習不錯,一個學校為了提升學校影響力看中了張明的學習天賦,給張明一些補貼,順利進入了高中,最終不負眾望的進了重點大學。可是多年的操勞讓母親身體每況日下。明明有機會去大城市生活的張明不得不放棄大城市的優渥,回到縣城,找了一個在當地算不錯的工作。但每個月的工資僅僅只夠生活和母親高額的醫藥費。為了將來着想,張明學了很多東西,考了很多證,做了好多兼職。他期待着有一天母親生活好轉,自己終於出人頭地,可以給辛苦了一生的母親一個舒適的晚年。
這是他的理想。
理想很遠大,但是現實總是那麼操蛋!
生活壓力在張明本就不太健康的身體上加了重碼,張明自己的身體也每況日下。然而張明的努力並沒有得到回報,母親的身體依舊挽回不了。
在張明的事業走上正軌,一切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母親再也承受不住多年的病痛,撒手人寰。
當母親走了之後,常年操勞的張明在母親走後半年內檢查出心肺功能衰竭。
我奮鬥那麼多年,就得到一個這樣的回報?
我去尼瑪的奮鬥!
我去尼瑪的理想!
我去尼瑪的活着!
三個去尼瑪換了一瓶張明以前不敢喝的二鍋頭,在夜裏的高速公路高架橋附近滿飲,然後從高架橋倒了下去。
當倒了下去的那一瞬間,張明沒有後悔,沒有回憶,沒有憧憬。
張明,出生於農村,畢業於浙大,工作於縣城一家食品貿易公司,領導看中,負責公司的財務,和運營決策,但一直沒有大富大貴,於2020年,卒。享年30歲。
這真是讓人悲傷的一生。
易地而處,王珏覺得自己根本堅持不到三十歲。
通過張明的一生,王珏得出的結論是,張明奮鬥了一輩子,可能只能買得起自己臥室的一個衛生間。
換一句話來說,張明那所謂的奮鬥結果,自己完全不需要去奮鬥就唾手可得,不僅可得,還多出來很多!
以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有了參照物,王珏深深明白自己的家庭對自己意味着什麼。自己老爹老媽隨便給的零花錢就是張明一輩子仰望且奮鬥不可得的數字。每年過年收到親戚給的壓歲錢都有幾十萬,還是看在自己年紀還小用錢不多的份上。
這樣的家庭,你還讓我去奮鬥什麼?
好吧,就算自己的老爸破產了,家裏沒有錢了!可張明帶給自己的那一段記憶中的歌曲,小說隨便弄一點出來,估計也能維持富足的生活。
張明用自己的一生告訴王珏:你必須非常努力,才會相信自己真的無能無力。
而坐在車上的王珏卻告訴自己:你只需看着別人精彩,老天對你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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