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殘月 第九十四章 意外封賞從天降

    在瑜伽寺的最後一天,五更天,寧妃就已經開始梳妝打扮了。她臉頰清衢,身材瘦削,作為帝王的妃子,她這幅長相的確是太寡淡了一些。除卻一雙靈動的眼睛,整個面相實在乏善可陳。入宮十三年,她只有幾件禮服,名貴首飾也少之又少。不過夏太后稱讚她才氣馥郁,一看就是飽讀詩書之人。此番來瑜伽寺禮佛,她只帶了幾件素色衣服,雖質樸無華,但更顯出她機敏從容的氣質。

    貼身侍女阿槑給寧妃梳妝完畢,從首飾盒裏取出一直金鳳釵,說道:「娘娘,您身上的顏色太素了,戴上這個吧!」

    寧妃摸了摸頭上戴的白玉簪,笑着說:「這支就夠啦。」

    阿槑不樂意地將金鳳釵放回首飾盒裏,說道:「娘娘辛辛苦苦抄了半年佛經,才得到太后這點兒賞賜。若換了其他人,還不天天插在頭頂?娘娘您可倒好,恨不得將它供在佛前,這一輩子都不再佩戴。」

    「阿槑,越是太后賞賜,就越要珍惜才是。」寧妃語重心長地說。

    「那您也偶爾戴一戴嘛!別人看見太后賞賜的東西,也就不敢欺負我們了啊!」阿槑委屈地說。

    「我們行的正,做的正,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寧妃頓了頓,又說道:「再說了,昨晚皇后娘娘不是已經看到這支金鳳釵了麼?」

    「可不是,她差點沒氣死呢!」阿槑瞬間來了興致。

    「她一個人看到,那就足夠了。」寧妃凝視着銅鏡里的自己,輕輕笑了。

    一大早,來禮佛的嬪妃們都要給太后請安。瑜伽寺是皇家寺院,客房整潔樸素,卻也寬大舒適。夏太后住了最大的一套院落,她睡正屋,映花和寧妃睡在西側的廂房,而皇后江氏的房間則在另一套院落中。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親疏遠近,不免又對寧妃多了幾分妒恨。

    寧妃入宮以來,幾乎年年都是跌宕起伏。前一陣子越州戰亂,太后焦頭爛額,對着寧妃抄的佛經大發雷霆,將寧妃責罰了一頓,寧妃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大病了一場,弄得京城人盡皆知。眾人都在幸災樂禍之際,太后卻又跟寧妃親厚了起來,說寧妃清心寡欲,恬淡從容,溫良恭儉……誇得寧妃簡直要上天。

    寧妃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這種起起落落,責罰時沒有怨天尤人,受賞時也沒有趾高氣昂,她永遠是那麼一張淡漠恬淡的臉,誰也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來。說來也怪,後宮佳麗三千,寧妃的姿色勉強算中上,趙佑真卻偏偏獨寵她一個。夏太后就算跟皇上母子連心,也想不明白兒子為什麼會喜歡寧妃這樣清心寡欲的人。

    這天一大早,寧妃就牽着映花來給太后請安。映花八歲被送到瑜伽寺修行,十五歲才回到皇宮,一直沒有受到宮中禮儀約束,所以她無拘無束,乖張叛逆,只聽寧妃的話,太后也有意讓寧妃教導她。

    近幾年,夏太后蒼老得很快,明顯力不從心。尤其是今年,大虞各地都不太平,作為大虞實際的掌權者,她憂心如焚,卻無計可施。她每天都備受煎熬,身體怎麼可能好?雖說她氣勢依然強盛,但身形卻越發消瘦,已經蒼老的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脂粉,更顯得幾分誇張。從十年前開始她就一心向佛,可在她臉上,卻並無半點佛家子弟的平和安詳。

    此時,她正襟危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女眷們聊天。女眷們最喜歡聊家長里短,或者講講戲文里的故事,可這些偏偏都是太后不喜歡的,所以聊着聊着,房間裏的氣氛就冷了下來。你誇我一句「最近氣色真好」,我馬上客氣地回一句「哪裏哪裏,你的氣色才好呢」,然後在座的人都陪着笑互誇起來,簡直不能再尷尬。映花捂嘴偷笑了一會兒,接着無聊地看着天花板,輕輕地晃着腿,被寧妃一瞪,她立刻乖乖地坐正了。

    皇后江瑤最後一個才來,她面如皎月,眼如明星。她上身穿着枚紅色錦緞夾襖,下身穿着墨綠色織金裙,頭上戴滿了金銀珠寶,朱紅色珊瑚串珠步搖插在髮髻上,搖曳生輝。她本就明艷動人,這一身打扮更顯得她無限俏麗。她一走進來,清冷的佛堂立刻熠熠發光起來。

    「呀,皇后的娘家是賣珠寶的嗎?」映花趴在寧妃肩膀上,咯咯笑個不停。

    寧妃抓住映花的手,瞪了她一眼,映花趕緊噤聲了。

    太后近來身體不好,總說心口疼,太醫叮囑萬萬不可動怒。可此時她看着皇后走進來,忍不住怒火中燒,她冷笑了一身,說道:「諸位兒媳,你們可曾見過火樹銀花?」

    「莫不是過節時放的五彩煙花?」心直口快的錢貴人張口就來。

    「哼,何必去看那五彩煙花,這眼前不就是?」太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嚇得眾人趕緊跪了一地。太后指着皇后,怒罵道:「你平時穿得張狂些也就罷了,哀家這是誠信誠意地來禮佛,以求佛祖保佑我大虞。哀家已經齋戒三天了,每日都是粗茶淡飯,行裝從簡,你可倒好,你身上的那些金銀珠寶,都快亮過這金佛了!」

    皇后嚇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直呼冤枉:「太后冤枉兒媳了,是昨晚蘇吟月告訴兒媳,今天登太平頂祈福,要穿得華麗一些,她還要戴着金鳳釵。連她都要如此打扮了,那兒媳…」


    映花一驚,趕緊看向寧妃。寧妃波瀾不驚地一笑,搖了搖頭。太后氣得臉色發青,說道:「你少栽贓陷害!放眼整個後宮,都沒人比寧妃更簡樸,如此關鍵時期,她怎麼可能教唆別人錦衣玉食?寧妃雖然位份比你低,可資歷比你老,年紀比你大。你張口蘇吟月,閉口蘇吟月,連個『姐姐』都懶得叫,你可有一點教養?」

    大虞以長為尊,年紀小的人不可直呼年長之人的姓名。一聽太后如此訓斥,皇后嚇得渾身直哆嗦,無奈地看向自己身邊的老嬤嬤。看到老嬤嬤的眼神,皇后雖極不甘心,卻只得跪地求饒:「兒媳知錯了,請母后原諒。」

    太后緩了緩臉色,說道:「今日登頂祈福,你不必去了,留在這裏反省吧!」

    皇后滿腹委屈,卻又不好發作,只得老老實實地答應了。她怨恨地瞪了寧妃一眼,寧妃卻只是溫和一笑,並不跟她計較。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太平頂.進發,映花一直拉着寧妃的手,小聲跟寧妃聊天。寧妃耐着性子聽着,不停地提醒映花要謹慎。一路上守衛森嚴,護衛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絲不苟地為大虞皇室保駕護航。梁翊站在人群中分外出眾,寧妃悄悄用手指給映花看。映花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如此英俊瀟灑,威風凜凜,興奮得兩眼放光。

    「嫂嫂,你見過比他還好看的人嗎?」映花注視着梁翊,痴痴地說道。

    寧妃也出神地看着梁翊,心中一酸,喃喃道:「好看……一樣好看。」

    映花似乎沒聽到寧妃的話,只是興奮地說:「大魔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寧妃又看了梁翊幾眼,才將目光收了回來。她悄聲跟映花說:「映花,別再東張西望了,小心別人看到。」

    「哦……」映花戀戀不捨地低下了頭。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這些日子你去看阿珍了嗎?」寧妃冷不丁地問道。

    「當然去看啦,你吩咐我的事情,我哪敢不照辦?」映花不以為意地說。

    「你是公主,我是妃子,在宮中,你行動比我更加方便。阿珍那個孩子也命苦,我想多照顧她,可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若得閒,理應多去照顧她。」寧妃將「理應」二字說得很重,並殷切地看了映花一眼。

    映花大大咧咧地說:「放心吧!我還要跟她切磋琵琶呢!說來也怪,總覺得她彈琵琶的感覺似曾相識,很像我師父。」

    寧妃聞言,一把拉住映花的手,說道:「太后要祈禱了,別說話了。」

    太平頂是蒼葭山的最高處,登上這裏,可以俯瞰整個京城。幾年前,朝廷在這裏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金佛,以求佛祖庇佑山下的大虞國都。太后站在金佛腳下,距離香爐還有幾個台階,她向後看去,輕輕招手,說道:「寧妃,你到哀家身邊來。映花,你也過來。」

    寧妃聞言,拉着映花的手,款款走到太后身邊。她倆分別站在太后的兩側,扶着太后向香爐走去。太后焚了香,閉目說道:「求佛祖保佑我大虞風調雨順,諸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保佑天子佑真身體康健,早日誕下麟兒,以繼大統;保佑公主映花嫁得如意郎君,健康安樂……」

    趙佑真聽見母親禱告,便輕輕握住了妹妹的手。映花心下感動,卻裝作看風景。太后禱告完畢,拜了三拜,才把香插到了香爐里。寧妃和映花趕忙攙扶着太后走下台階,太后拉住映花的手,說道:「映花,不知不覺,今年你已經二十二歲了。自從你從越州回來,哀家才發現,這二十二年來,哀家虧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映花聽慣了母后的斥責,也習慣了母后的冷淡,此刻聽她這樣說,她反倒不習慣起來。她感動地說:「母后不必自責,孩兒也有很多做錯的地方。」

    「映花,這次你在越州幾番出生入死,哀家聽得心驚膽戰。尤其聽說你眼睛失明,哀家簡直心如刀絞,好在一切都是有驚無險。哀家決定,早日賜你封號和府邸,以祈求你平安快樂。」夏太后緩緩說道。

    「真的?!」映花一蹦三尺高,看到寧妃的眼色,才淡定了下來。她急道:「母后,其實孩兒並不奢望封號和府邸,你也知道,孩兒最想要什麼……」映花說着,害羞地低下了頭。

    「先賜你封號,你再嫁人。」太后和顏悅色地說。映花長這麼大,幾乎沒看到過如此慈眉善目的母親。那一瞬間,她竟然懷疑自己看錯了人。

    「謝母后!」映花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看了梁翊一眼,他還在聚精會神地站崗,並不知道太后說了什麼。映花又喜又急,恨不得跑過去告訴他這個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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