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花還是太累了,說着說着就睡着了,梁翊給她蓋好被子,一直陪在她身邊。不知不覺,傾盆大雨漸漸停了,也不知道什麼時辰,院子裏突然有些嘈雜,梁翊擔心有人要害映花,便走出去查看。這一看不要緊,小小的院落里,竟站了好幾排太監宮女,他們手捧各種珍奇藥材,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喜氣洋洋地給梁翊道喜。
梁翊還是很納悶,問道:「公主差點兒有性命之憂,你們賀什麼喜?」
黃珊珊踮起腳來,敲了他額頭一下,嗔道:「傻瓜,嫂嫂生孩子了,她是皇上的親妹子,皇上當然要賞賜她了!」
梁翊再次意識到自己當父親了,一時間被巨大的喜悅籠罩着,摸着後腦勺嘿嘿傻笑。梁府的人謝了聖恩,將東西收好,那些宮女太監們才走了。梁翊坐在濕漉漉的台階上,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身世如浮萍的他,竟然當父親了!
穩婆躡手躡腳地起夜,梁翊趁機跟她把孩子要了過來,他愛憐地將孩子抱在懷中,一刻都捨不得鬆開。雖然他現在只是皺巴巴的一團,可從此以後,這個小傢伙會慢慢長大,會喊自己一聲「爹」,他會像自己一樣調皮頑劣,還是會像映花那般溫柔聰慧?
嬰兒臉頰發紅,眼睛緊閉,像一塊烤紅薯。梁翊細細觀察他,卻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你這是像誰?怎麼這麼丑?」
嬰兒沒有理他,依舊睡得很熟,梁翊卻哈哈大笑起來,輕輕用手颳了他鼻子一下,愛憐地說:「不管像你爹還是像你娘,你都會長成美男子的,是吧?」
嬰兒還不會說話,梁翊着急地說:「小兔崽子,你爹問你呢,說話呀!」
或許是他聲音高了些,嬰兒打了個哆嗦,張嘴哭了起來。梁翊怕吵醒映花,急忙抱着他走向別的地方。嬰兒不再哭了,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父親。梁翊心裏開出一朵花來,吻了嬰兒額頭一下,又做了一個鬼臉,嬰兒咯咯地笑了起來,開心得難以言喻。
梁翊輕輕搖晃着兒子,溫柔地說:「你剛才差點兒要了你娘的命,以後可得好好孝敬她,如果你敢惹他生氣,我會揍得你屁股開花,知道了嗎?」
嬰兒還是那副開心的表情,梁翊卻驀然回想起自己的親生父母。小時候他太調皮,常常惹得母親擔心。每當母親為自己牽腸掛肚的時候,父親總會這樣威脅自己。那時候他太小,根本不理解父母的感情,現在想來,常年板着一張臉的父親,將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母親吧?
他鼻子發酸,仰望漆黑的天空,強忍淚水說道:「爹,娘,哥哥,你們在天上看着嗎?那麼多人想殺我,可我還是活得好好的!現在我有兒子了,你們替我開心嗎?」
黑夜寂靜無言,他有些失落,可是看着懷中的小嬰兒,又抑制不住快樂。他親了兒子一口又一口,直到感覺他臉有些發涼,才將他抱回了屋裏。映花正好醒了,她見丈夫抱着兒子愛不釋手,心中湧起了無限柔情。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看着那張熟睡的小臉龐,感嘆世間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此。
映花趴在丈夫背上,笑着問道:「大魔王,我本來想了很多名字,男孩女孩的都有,可還沒想好用哪一個,他就急着出來了。我一下子沒了主意。你說,給他起個什麼名字好?」
梁翊痴痴地看着兒子,乾脆地回答道:「就叫他『子衿』吧?」
「子衿?」映花眼波一轉,瞭然於心,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梁子衿,你爹希望你以後當個讀書人呢!」
梁翊扭頭親了妻子一口,說道:「不管讀書還是習武,只要他健康快樂就好。」
映花會心一笑,又靠在丈夫身上睡着了。這世上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自己身旁,梁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壓力——從此以後,自己必須要變得更強大,才能保護這兩個人不受傷害。他又想起了肖大夫給自己下的診斷,萬一自己真的得了絕症,時日無多,那映花和子衿怎麼辦?
他絕對不能死,絕對不允許自己倒下,他不僅要做妻兒的依靠,還要在氣勢上壓倒蔡贇,才能為家人爭得一個平穩的生存環境。在子衿出生的第二天早上,他便精神抖擻地進了皇宮,正好趙佑真也上朝了。梁翊將戰爭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給趙佑真聽了,末了說道:「陛下,臣這次僥倖得勝,但復興軍肯定會捲土重來。臣思量再三,還是要去鎮守虎口關。就目前來說,沒有人比臣更清楚那裏的情形了。臣懇請陛下信任,答應臣的請求。」
趙佑真被他的赤誠打動,剛要說話,蔡贇卻插嘴道:「陛下,眼下朝廷正缺武將,理應多給年輕的將領行軍打仗的機會。如今虎口關戰事平穩,又有蔡瑞將軍駐守,梁將軍喜得貴子,還是在家中多陪陪妻兒吧!」
梁翊斜眼瞅着他,冷笑道:「敢問蔡丞相,虎口關的勝仗是誰打贏的?」
蔡贇清清嗓子,不自然地說:「…算,算是梁將軍打的吧!」
「算是?除了我之外,還有第二位將軍嗎?」
蔡贇知道梁翊不好對付,便強硬地說道:「蔡將軍鎮守虎口關,復興軍根本打不過來,梁將軍操什麼閒心?」
梁翊說道:「我種了一片水稻,細心地挑種子、除害蟲,可是要收穫的時候,來了一群土匪,他們說,『這裏的水稻真好啊!我們替你收了,你就不用操心了!』。諸位同僚,大家說說,這片水稻到底是誰的?我是應該死守到底呢,還是應該拱手相讓呢?」
眾臣都聽懂了他的意思,但是礙於蔡贇的勢力,他們並不敢出聲。蔡贇冷着臉說道:「梁將軍好口才,張口便將老夫誣陷成了土匪。梁將軍功成名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天下那麼多關口需要防守,你為什麼非要回虎口關?莫非,你是想在那裏培植黨羽,擴大勢力?」
梁翊早已掌握了跟蔡贇唇槍舌戰的節奏,他從容說道:「是啊,天下那麼多關口,蔡丞相為何偏偏將蔡瑞將軍派到虎口關呢?」
蔡贇憤然說道:「那是因為你行蹤可疑,要回京受審,蔡將軍臨危受命,替你收拾爛攤子,你非但不感恩,還惡意揣測…大虞有你這樣的武將,也算是國之不幸!」
梁翊的胸口一陣灼燒,卻平靜地說:「陛下,臣只說明兩點。第一,有人造謠說臣行蹤可疑,但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可見他們居心叵測;第二,我在虎口關的戰績有目共睹,蔡丞相所謂的『爛攤子』在哪裏?若真有處置不當的地方,也是我親自回去收拾,而非連累他人。還請陛下三思!」
趙佑真最頭疼的就是大臣當着他的面吵架,他不耐煩地聽完,便做了個和事佬:「連州也鬧得厲害,朕再封你為大將軍,去連州平叛可好?」
梁翊的胸口鮮血翻湧,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堅持說道:「不好,虎口關是臣奪回來的,臣要堅守到底。若不能夠,那臣寧願辭職回鄉,再也不問朝政之事。」
梁翊向來決絕,他說得出來,便能做得出來。趙佑真一聽他要辭官,頓時就慌了,他匆匆走下台階,走到梁翊跟前,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就別跟朕耍脾氣了,朕讓你回虎口關還不行嗎?」
蔡贇不樂意了,急忙說道:「陛下,武將擁兵自重,恐成大患吶!」
梁翊劍眉一挑,眼神像兩把刀子,他冷笑道:「蔡珏將軍在東南擁有三萬水兵,蔡瑞將軍在西北虎口關跟他遙相呼應,蔡家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十位軍官,分佈在大虞國各地。究竟是誰擁兵自重,大家心裏自有分曉吧!」
梁翊說得有理有據,趙佑真聽出了一聲冷汗,他不再聽蔡贇解釋,當機立斷地說道:「輔明立了那麼多軍功,卻從來都沒有要過封賞,朕一直虧欠他,心中甚是不安。朕要好好合計合計,給他加官進爵,才不至於冷落了英雄啊!」
梁翊向來將名利看得很淡,這次卻沒有拒絕,只是跪謝皇恩。蔡贇恨得牙根痒痒,卻也無可奈何。他一直輸給梁翊,心中充滿了不服氣,他一定要想個辦法,阻止梁翊去虎口關。
梁翊又去肖大夫那裏拿了點藥,才回到了雞鳴寺。映花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再有兩三天就可以回到家了。只是子衿早產近三個月,身子特別弱,時常嘔吐腹瀉,映花擔心得寢食難安。只要不上朝,梁翊就讓映花好好歇着,他沒日沒夜地抱着兒子,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傳遞到兒子身上。
雪影來看了子衿一次,便決定暫時關掉仁濟堂,一心一意地照顧子衿。她住在梁家以後,子衿的症狀明顯好了很多,梁翊和映花也能鬆口氣了。這天晚上,雪影剛把子衿哄睡了,便悄悄問梁翊:「子衿出生以後,你跟富川的父母說過嗎?」
「早就差人送信去了。」梁翊低聲道:「他們應該還沒原諒我,所以…我也沒抱什麼希望。」
雪影的神色也黯淡下來,說道:「梁大人、梁夫人都是世間難得的好人,只不過事關自己的兒子,他們怎麼可能輕易釋懷?如今你也當父親了,能理解他們吧?」
梁翊輕輕拍打着熟睡的兒子,說道:「很理解,我不奢求他們原諒,只求他們不要恨我。」
雪影正要寬慰他幾句,小桃突然進來了,她提着一個籃子,那裏面裝着一頂小小的虎頭帽,一身小棉衣,還有一雙小棉鞋,每一樣都做得無可挑剔。小桃納悶地說道:「這幾天來家裏送禮的人太多,誰都沒注意這是什麼時候放在門口的。說來也怪,送這些東西的人,肯定是個有心人,可他連張紙條都沒有留,真是讓人費解。」
梁翊捧起那雙柔軟厚實的小鞋子,心中忽然掠過一絲莫名的情愫,眼前閃過一張熟悉的臉龐。莫非,是她的魂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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