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打鬥聲引來了站崗的士兵,他們跑向河邊的時候,小金子正好游到田豐身邊,使出渾身力氣將他的屍身拖向岸邊。士兵們被這一幕弄得目瞪口呆,小金子凍得嘴唇發紫,眼睛卻閃着寒光,他兇狠地威脅道:「你們誰都不准說,若說出去,你們都會死!」
小金子眼光犀利,完全不像是開玩笑,那幾個士兵嚇得喉嚨發緊,滿口答應:「小金爺放心,小的們一個字都不會透露的。」
小金子筋疲力盡地爬上岸,抖得如篩糠一般,卻感覺不到冷——他被跟蹤對象發現了,還把他給殺死了,不知梁翊會如何處罰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將自己趕出軍營?
一個好心的士兵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瑟瑟發抖的小金子身上,小金子一把扯了下來,煩躁地說:「不用管我,快去把梁將軍請來!」
人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下,是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小金子不知道梁翊什麼時候來的,他忐忑地等着發落。誰知梁翊根本沒有指責他,也沒有管田豐的死活,只是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小金子搖了搖頭,帶着哭腔說道:「我把事情搞砸了…」
「快拿件衣服給他披上!沒看到這孩子都快凍死了嗎?」
梁翊急切地吩咐道,也沒聽小金子說什麼。小金子緊張了太久,見梁翊沒有怪罪自己,他終於放鬆下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梁翊心疼地蹲下來,抱着他說道:「別哭了,你沒事就好。」
除了梁翊和小金子,在場的只有四個人。梁翊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冷靜地吩咐道:「你們今晚什麼都沒有看到,明白了嗎?」
四個人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將軍放心,小的自有分寸。」
「死的這個人有通敵的嫌疑,小金子一直在奉命跟蹤他,不想被他發現了,出於無奈,只能殺死他。這件事情你們務必要保密,如果我聽到了一點風言風語,你們四個人誰都跑不了,要一起掉腦袋,明白了嗎?」
四個人慌忙跪了下來,帶着哭腔說道:「小的們眼瞎了,什麼都沒看到,將軍千萬別怪罪。」
梁翊緩了緩語氣,說道:「把屍體處理了,然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可讓別人看出端倪來。」
小金子哭了半晌,才附在梁翊耳邊說道:「他剛取下來的紙條,我還沒有看到呢。」
梁翊恍然大悟,親自在田豐身上摸了起來,可是摸了半天都沒有發現。正在他焦慮的時候,小金子用盡力氣掰開田豐的嘴,梁翊強忍噁心,在他嘴裏摸了幾下,果然在舌頭底下摸出了一張布條。
他吩咐眾人將屍體埋好,然後拉着小金子回了帳篷。小金子換了身乾淨衣裳,又喝了幾口熱水,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跟梁翊說了事情的始末。梁翊聽得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緊張地說道:「還好你會兩下子,下次可不要再這樣冒險了。」
小金子憨憨地說道:「剛才我的確怕得要死,不過現在想想,我也挺勇敢的,沒有給師父丟臉,也沒有讓你失望。」
小金子看起來信心大增,好像有十個田豐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怕了。梁翊欣慰地笑了笑,又研究起了那張紙條。可惜墨都暈染開了,圖畫模糊不清,隱約可以看到一幅弓箭的模樣。梁翊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難道趙佑元是想讓田豐除掉挽弓陣?
他親自訓練的這支隊伍確實實力強勁,戰士們幾乎可以做到箭無虛發,經常打得先鋒部隊抱頭鼠竄。而且梁翊一再強調,擒賊先擒王,一定要在千軍萬馬中尋找他們的頭領,然後一箭射殺。殺死將領,這可是滅對方士氣、長我方威風最有效的手段。在他的指導下,交戰這幾天來,挽弓陣射殺了對方五六名大將,趙佑元自然忍不下去了。
可是僅憑這個模糊的圖案,梁翊又無法揣摩他的真正意圖,只能冒險一試。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小金子結結實實地打了好幾個噴嚏,不安地問道:「梁大哥,我殺了田豐,明早別人問起來,我該怎麼說啊?」
梁翊早有對策,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個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就說有極為隱秘的要事需要他辦,他連夜回京了。」
小金子無不遺憾地說:「可我還沒找出他的同黨來,他就死了,我實在不甘心。」
梁翊安慰道:「你不用沮喪,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有同黨,一個人單打獨鬥而已。」
小金子淚眼汪汪,又打了幾個噴嚏,被梁翊攆回去休息了。梁翊把心腹竇斌找了過來,將田豐之事細細跟他說了。竇斌聽傻了,繼而又氣憤地說:「我等在前線出生入死,他卻在後方幹些通敵的勾當,幸虧將軍發現得早,要不我等皆會死在他手中。」
梁翊心想,哪裏是我發現得早,如果不是龍翩翩冒死前來相告,他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性命。這次他欠了龍翩翩一個大人情,想必是還不清了。
「將軍,事到如今,我們該怎麼辦?是不是也派探子到對面探探情況?」
梁翊思索道:「難度太大,又需要時間,不現實。我想將計就計,假裝田豐沒死,配合他把這場戲演下去。」
竇斌擔心地問道:「怎麼演?總不至於真弄出人命來吧?」
「怎麼可能?演戲只是演戲,演給對手看而已。」梁翊聲音很低,卻帶着一股凜冽的殺氣:「不能讓他一直戲弄我,我也想贏!」
「嗯?」竇斌沒聽明白,但是將軍的臉色變了,看來要動真格打一場硬仗了。他的鬥志也被點燃起來,興奮地問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梁翊說:「既然他們想先搞垮挽弓陣,那就讓順了他們的心意,讓他們高興高興。去,將幾個領頭的給我找來。」
挽弓陣的人住在一個帳篷里,輪換着休息。這天深夜,他們住的帳篷突然燃起了大火,通紅的火光映紅了一片天空,濃濃的黑煙直躥雲霄,救火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梁翊氣急敗壞地指揮將士們救火,可即便這樣,還是有十幾個人被活活燒死了。
挽弓陣的將士們朝夕相處,訓練時間比其他軍營長得多,難度自然也大得多,雖然組建時間不長,但他們感情很深。眼見好兄弟被燒得渾身漆黑,這些平日裏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們全都失聲痛哭。梁翊作為挽弓陣的創始人,自然心痛不已。他本來就有肺病,一時急火攻心,更是劇咳不止,眼看就要吐血。竇斌見狀,急忙讓挽弓陣的倖存者將屍體全抬進深山裏,以免梁翊看了傷心,從而引得舊疾復發,無法指揮戰鬥。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場騷亂過後,梁翊果然又病倒了。幾個軍醫輪番上陣,都是紛紛搖頭,勸他儘早回京城醫治。主帥病倒,眾將六神無主,亂了陣腳,商量半天對策,卻沒人敢拍板,只能退回虎口關內嚴防死守,保存兵力。倖存的挽弓陣將士也沒了之前的威風,拼盡全力,才勉強壓制住了對方的進攻。他們聽到了對手的奚落,愈發羞愧懊惱,越來越無心作戰。趙佑元敏銳地察覺了敵軍的變化,一絲不經意的微笑掛在了嘴角。
不過兩天功夫,小金子的傷寒全好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參與進來。他模仿田豐的畫風,笨拙地畫了一把弓,畫了一個圈,代表挽弓陣遇襲;他思索良久,畫了一個閉着眼睛的老虎頭,「王」字也畫得很淡,老虎看起來蔫巴巴的,代表梁翊生病了。小金子畫了好多遍,梁翊才同意他將紙條送出去。到了丑時,小金子來到河邊,模仿田豐的叫聲,引來一隻白鴿。他將信掛了上去,滿心歡喜地將白鴿送走了。
小金子將信送出去之後,梁翊卻不安起來——他花了大力氣才演了這樣一場戲,趙佑元在敵營里也能看到火光漫天,他應該會相信軍營失火的事實。可萬一這封信上的符號出了問題,被趙佑元一眼識破,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他焦慮不安,原本只是裝病,可情緒太過緊張,竟然真的咳嗽了起來。第二天凌晨,他剛有了些許睡意,突然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他的營帳又搖晃起來。敵軍大舉來襲,他非但沒有慌張,反而放下心起來——趙佑元終於肯正兒八經地進攻了,這說明他終於相信紙條上的內容了!
梁翊歡快地跳下床,精神抖擻地吩咐道:「通知各營,依然以防守為主,要顯露出頹勢,但戰線不可後移,明白了嗎?」
竇斌對梁翊的計策瞭然於胸,他二話沒說,就跑出去通知了。復興軍的攻勢很猛,可彌補不了武器彈藥不足的缺陷,強攻了一個時辰,見無法突破,便悻悻而去。梁翊靜觀形勢變化,讓小金子深夜裏再去趟河邊,看看鴿子有沒有帶過信來。
小金子車輕路熟,順利地取回了一張紙條。這次內容很簡單,就是畫了一幅草藥,還有一條龍,沒有任何其他信息。
這次不用梁翊說,小金子也能猜出個大概:「草藥是不是代表下毒?龍是辰時,他是不是要在辰時進攻?」
梁翊對弟弟的聰慧感到欣慰,又對趙佑元毒辣的計謀感到心寒——毒殺可謂是最卑鄙、被殘酷的手段了,萬一自己真不知情,那就真得全軍覆沒了。
梁翊嘴角一斜,冷笑道:「好啊,既然你那麼迫不及待,那就在辰時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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