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出發之前,管家余叔拿回一封信來,說是從富川寄過來的。信封上只寫着「梁翊親啟」,並看不出是何人所寄。梁翊避開了映花,拿出信來,上面只有幾行字:
「前塵往事隨雲散,莫追悔,莫掛念。今如野鶴遁山林,無事擾,樂逍遙。
友懷諒」
梁翊未曾忘記,王麻子的真名叫做「王懷諒」。只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這名字的含義。懷諒,不僅是「懷梁」,更是心存諒解,與往事和解,與他這個冒牌梁翊和解。
這番風波過去,他終究還是捨棄了在富川的生活,帶着妻兒隱居山林了,他這樣做,總歸是無奈之舉吧?他寄這封信來,無疑是想讓梁翊寬心,殊不知梁翊更是愧疚不已。他將信藏好,暗暗下定決心,如果有機會,他會用自己的一切來補償他。
八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秋天的味道了,天空愈發高遠,陽光也更加燦爛,只是風裏多了些涼爽。仙女湖是京畿一帶的名勝,清晨薄霧籠罩,太陽升起後,陽光會透過霧嵐一絲絲地灑在湖面上,像是一層層揭開仙女的面紗,直到她完全顯露在眼前;日落時分,夕陽平鋪在湖面上,湖面會泛着橘紅色的波光,偶爾有魚兒跳出湖面,反倒為這靜謐增添了幾分俏皮活力。
早在春節時,黃珊珊就差點兒來看仙女湖,可當時擔心翊哥哥,走了一半又折了回去。如今總算看到仙女湖的美景了,她每天都跟小黑坐在湖邊靜靜觀賞,再也不想回京城了。在看美景之餘,她也很羨慕嫂嫂——她依偎在梁翊懷裏,二人沐浴着夕陽,像一幅溫情脈脈的水墨畫。黃珊珊不禁有些潸然,可她能依靠的只有小黑。
梁翊陪着映花在仙女湖看了兩天日出日落,看得難捨難分,最後一天晚上,映花絮絮地說了半天,最後在丈夫懷裏睡着了。梁翊抱着妻子,忍了好久才忍住了眼淚,將她抱回了仙女湖旁邊的小木屋,又趴在床邊端詳她許久,才狠心走了。
他走得很快,生怕妻子醒過來,再追上自己,細心叮囑一大堆,說到最後兩個人都淚流滿面。梁翊不想在妻子面前流眼淚,走得絕情一些,對二人都是種解脫。
他披着一身星光,突然停下來看了看頭頂的月亮,清晨的曉風殘月格外美好,他很想看殘月破曉的場景,就好像他用殘月弓,可以給天下帶來光明一樣。
他終究沒有停留太久,他迫不及待地想趕到湖州,完成任務後,早點回來跟映花團聚。這一路上,他幾乎又是不眠不休,風餐露宿,一路來到湖州。湖州應該算是大虞最貧瘠的地區,跟寧靜富庶的富川沒法比,甚至跟邊塞城市達城都差一大截。梁翊滿腹心事而來,自然也不想在這裏觀光。他衣着簡單整潔,戴着一個半舊的斗笠。除此之外,他將殘月弓做了掩飾,用黑色的膠帶將金黃色的弓臂纏繞起來,能抹斷脖子的弓弦也被他刷上了一層黑色的漆,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江湖過客,一個平淡無奇的獵戶。
到達湖縣的這天中午,他在一家麵館要了一碗牛肉麵,他飢腸轆轆,但還是能吃出這碗面又辣又咸,牛肉做得肥膩膩的,的確不夠精緻。不過眼下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他沒有計較太多,皺着眉頭將這碗面吃完,然後又倒了一大碗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在他揚起脖子的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人在偷瞄自己。他放下茶碗,謹慎地觀察了一圈,所有人都在低頭吃飯,並沒有什麼異常。不過他的感覺總歸是敏銳的,他注意到西邊窗下坐着一個人,那人書生打扮,穿着一身淺豆綠色的長袍,用深藍色的髮帶束起了頭髮。他一邊吃着花生米,一邊翻着手中的書。在梁翊看向他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在看我,可我並不在意。
梁翊看到了他的笑容,察覺到了他似乎在向自己挑釁。梁翊早過了年少氣盛的年紀,他並不上他的當,只是輕笑着轉過頭來,也吃了幾粒花生米,然後豪邁地說:「老闆,結賬!」
梁翊走出麵館的時候,又有意無意地看了那位書生一眼。那位書生表情沒變,依舊帶着幾分淡定的戲謔。如此一來,好像自己多看他一眼,氣勢上就要輸掉一分。梁翊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打起精神,向湖州王府走去。
湖州貧瘠,王府修建得也簡陋,梁翊在王府外圍轉了整整一圈,也不過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儘管他很有把握,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晚上再來王府打探一番。在琵瑟山的時候,雲莊主每讓他殺人,總會派風遙或者別的兄弟跟着他,讓他不出一點意外。如今沒有人能幫自己了,為了活命,自己只能小心再小心。
是啊,只剩自己了,贏了還好;若輸了,怕是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梁翊來不及失落,他打聽到了湖縣最好的客棧叫做「緣起客棧」,聽這名字還有幾分文雅。他衣着普通,但出手就是一錠銀子,店家自然不敢怠慢了他。他跟店家要最好的一間房,店家陪着笑臉說道:「這位爺,真不湊巧,這最好的一間套房,已經有人住了,喏,就是這位公子!」
梁翊順着老闆的手勢看了過去,原來住套房的人正好是在麵館遇到的那位書生。他手裏依然拿着書,聽到老闆議論自己,他也沒有分神,氣定神閒地向門外走去。梁翊冷笑一聲,心想,他明明就是想引起自己的主意,才裝出這樣一幅淡然而又清高的模樣。他不想理會這些幼稚的伎倆,便淡淡地跟老闆說:「沒事,那就給我一間上房吧,正好還省錢了。」
老闆大喜過望,他看梁翊氣度不凡,本以為他是心高氣傲之人,不住到最好的房間誓不罷休,再被那書生的態度一激怒,最終二人為了一間套房大打出手,鬧得客棧雞犬不寧…還好梁翊性格隨和,老闆對這樣的客人自然喜愛有加,急忙給他找了一間寬敞明亮的大房間。
梁翊並沒有在意這些,是夜,他施展輕功,毫不費力地摸進了王府。湖州王夏源不知道皇帝想要他的命,王府的守備還是很鬆懈。梁翊闖蕩久了,自然明白王府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平靜,他小心地摸索着,想找一個最好的時機,給夏源致命一擊。
梁翊找了半天,終於在靠近花園的一個房間裏發現了夏源的蹤跡。他小心地戳破紙窗戶,仔細地觀察裏面的動靜。夏源跟畫像上長得很像,滿臉短鬍鬚,矮矮胖胖的,穿着一件寬鬆的綢緞衣裳,他正入神地跟他兒子製作風箏。父子倆全神貫注,畫面格外溫馨,絲毫察覺不到危險的降臨。如果這時衝進去,夏源必死無疑;可梁翊想起自己也快要做父親了,他竟然看呆了,怎麼也下不了手。
在他猶豫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之聲,梁翊警惕地一抬頭,發現有個黑衣人俯衝下來。他急忙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了他的攻擊。可這片刻之間,夏源已經警惕起來,他先藏好孩子,然後大聲吆喝了幾聲,府兵像是早就埋伏好了一般,拿着巨大的漁網,操着刀槍劍戟,亂叫着殺了過來。
梁翊麻利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暫時避開了追捕。正在他準備跳牆而走的時候,那黑衣人卻突然飛到他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見梁翊面露急色,他反倒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儘管那人還戴着面罩,可梁翊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便是白天偶遇好幾次的那位書生。書生笑吟吟地看着梁翊,似乎在等待他忍耐的極限,只要他一生氣,自己便贏了。梁翊深知他的心思,假裝慍怒,卻趁他不備,長腿一掃,將他絆倒在地,然後順利地翻上圍牆,衝着地上的書生做了個鬼臉。
書生臉上的笑意再也不見了,他躺在地上,府兵將他團團圍住,眼看就要命喪黃泉了,他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個類似圓餅的東西,將它一甩,圓餅便像長了眼睛一般,飛旋着割斷了一圈人的脖子。書生擺脫了束縛,在站起來的一瞬間,圓餅穩穩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別說那些武功平庸的府兵了,就連梁翊都沒見過這麼神奇的功夫,一時間,他還真對這位書生產生了幾分好奇。那書生卻不想留他性命,又將圓餅甩了過來,不過這麼明目張胆的攻擊怎能傷到梁翊?他頭一偏,便順利躲過,可那書生並沒有失望,只是冷笑着看着他。
梁翊一驚——那圓餅飛出去的時候沒傷着自己,可它還會飛回來啊!
還是被這個狡猾的書生給暗算了!圓餅就要貼到臉上了,梁翊悔斷了腸子,可他沒想到的是,「鐺」的一聲,一把小飛刀貼着自己耳朵飛過,硬是將那塊圓餅給打偏了。
所有的轉折都發生得太快,眾人連眼睛都沒眨,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梁翊心有餘悸,摸摸脖子,還好沒有留下傷口。他往後一看,一個佝僂的身影蹲在牆頭上,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是他的神態像極了一隻老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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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得越來越晚…洪荒之力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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