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江二人知道楚寒心中鬱悶,便痛快地答應了他的提議,三人遂下山找了一處酒館,臨窗而坐。趁着江璃離開座位的功夫,楚寒悄聲跟梁翊說:「這位江大人辦事極為認真,心思又極為縝密。這幾日相處下來,雖交談甚歡,但不免有些疲累。而且他十分厭惡遊俠,認為他們無視國家法度,所以梁大哥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自己遊走江湖這件事情了。」
「我天性如此,說了又有何妨?不過既然你好心提醒,我注意就是了。」梁翊笑笑,不以為意地說。
三個人點了四樣下酒菜,兩葷兩素,精緻可口。而且越州的酒蜜香清柔、綿甜醇厚,就連梁翊這種不愛喝酒的人,都覺得好喝。酒過三巡,氣氛也漸漸熟絡起來。梁翊遊歷過大江南北,就撿了些趣事說給二人聽。西北的長河落日,中原的名山大川,東海的滄海碣石,這些都讓久在京師的江璃覺得十分新奇有趣,楚寒煩悶的心情也得到些許緩解。
江璃見他並非一般的紈絝子弟,而是見多識廣、心胸磊落之人,不由得多了幾分親近,越發覺得與他投緣。他見楚寒一直悶頭喝酒,便開口問道:「楚兄弟,令尊已逝,你心裏可有什麼打算?可曾考慮過陸侯爺的提議?」
「陸侯爺的提議?什麼提議?」梁翊好奇地問。
「上次在京城,陸侯爺見楚寒儀表堂堂,功夫又好,在安瀾當個小小的團練教頭,實在是太屈才了。所以陸侯想舉薦他做個武官,不過還是要看楚寒的意思。楚寒,你怎麼想?」江璃問道。
「不知道!」楚寒不勝酒力,已經有了幾分醉意,早已忘了請兩位兄長喝酒的初衷。他自顧自的將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擦擦嘴,紅着眼睛說:「我今晚就要殺了方淮!殺了他,提我爹報仇!殺了他,我就要去浪跡江湖,做個殘月那樣的大俠!殺!殺!殺!」
楚寒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桌上的盤子都晃了三晃。小二心疼桌子,想過來勸阻,不過一看到楚寒銅鈴般的大眼,立刻閃在了一邊,不敢言語。
「楚兄弟,你喝多了,休得胡言!」江璃重重放下酒杯,不悅地說:「那殘月打着為民除害的旗號,目無法紀,殺人如麻,完全配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若人人都能像他那般,想殺人就殺人,想報仇就報仇,那我們大虞國的法度又有何用?要我這樣的人又有何用?」
「若大虞的官員都像您這樣,那就不需要殘月那樣的大俠啦!」楚寒無奈冷笑,又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楚寒,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梁翊一把奪下楚寒的酒杯,心中卻在回味着江璃說的「心狠手辣」四個字,他皺眉苦笑了一下,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方淮那樣的惡徒自會有人懲治,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你稍安勿躁,看他能逍遙到幾時?」
楚寒哪裏聽得進去?他粗暴地奪過酒壺,也不用杯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江璃有心攔他,梁翊卻不再管了——就楚寒這脾氣,他很有可能喝完酒就去殺了方淮。所以,還不如讓他喝得爛醉如泥,倒頭就睡,剩下的事情自己替他解決,也省得他再惹一身麻煩。
楚寒喝得趴在了桌子上,江璃也喝多了,他的臉頰像是抹了兩大塊腮紅,他也不在意。酒勁兒一上來,他也克制不住,又開始數落梁翊,他慷慨激昂地說:「男子漢處世,不求建立千古功業,但總要有雄心抱負,轟轟烈烈活一場,為國事盡力,為朝廷盡忠,才不枉費『大丈夫』之名。你二人皆有蓋世武功,為何只肯留戀江湖,不思進取?若大虞國人人如此,那大虞國談何明日?!」
梁翊聽得不耐煩,沒想到在家聽父親嘮叨,出來還要聽江璃嘮叨。他雖然性情溫和,脾氣卻也不小,聽到這裏,他也一本正經地說道:「江大人一番赤誠,確實讓人動容。梁某雖胸無大志,但也自小熟讀經典。無論是成就一番霸業的明主,還是忠肝義膽的名將,亦或是鞠躬盡瘁的忠臣,哪個不是大丈夫的楷模?哪個熱血男兒沒有英雄夢?哪位大丈夫不想建功立業?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無意出仕,並不是說我自甘墮落,不思進取。若日後有機會報效國家,哪怕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梁某定當萬死不辭。」
聽梁翊說完,江璃迷離的眼神立刻澄澈起來,他對梁翊豎起大拇指,想開口稱讚,卻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發泄完畢,梁翊心中無比暢快,他不甘示弱地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將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卻不料這酒辣嗓子,嗆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擦乾眼淚,吩咐小二照顧好楚、江二人,自己則走出了酒館。
他心中記掛着楚寒的仇恨,又想着江璃剛才說的話——他想看太守府的賬本,卻遭到了方淮的千般阻攔。梁翊也知道,很多案子都是從賬本上找到線索的,既然方淮不肯給,那就說明賬本上確實有問題。到底是一刀了結方淮的性命,還是給江璃一個機會,讓他用所謂的法度來懲治方淮?梁翊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清醒,以便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走到街上,看着天上的明月,想起自己的哥哥,又想起了很多京城舊事,一時間思緒萬千。心緒難平時,他便會從懷裏摸出「清風」,仔細端量。「清風」似乎也能讀懂他的心思,能給他許多慰藉。
可如今,一看到「清風」,他卻突然想起那個賣刀的姑娘來。她曾說,今晚戌時會去驛館等他。可今晚一時酒酣,他完全忘記這件事,不免懊惱自責起來。但轉念一想,那姑娘自由散漫,一時說說而已,難道真能當真?打更人走過,梁翊方知此時已是子時了。他心中焦慮,於是不再猶豫,拔腿就朝客棧走去。
夜已深,街上根本沒有什麼人,客棧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廳堂里亮着燈。小二一見他回來,忙不迭地跑過來,苦着臉說:「我說梁公子,您總算回來啦!這人在這裏等了你兩個多時辰了,怎麼勸也勸不走!」
梁翊走到姑娘跟前,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梁翊懊悔地砸腦袋,一連砸了好幾下,但是看她熟睡的模樣,卻不知不覺地看痴了。她小巧的腦袋枕在臂彎里,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高挺的鼻樑輕微聳動,櫻桃般的小嘴微微撅起,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她似乎發覺有人正在看自己,於是眼睛一咕嚕,醒了過來。一見梁翊,她匆忙用衣袖擦了下嘴角,生怕有口水溢出來。梁翊沒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次輪到姑娘看痴了,她愣愣地看着,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梁翊不知該如何勸她,一時手足無措。她不管不顧地跑過去抱住他,大哭道:「你這個壞人!你害我在這裏等了這麼久!我以為你騙我!我以為你不來了!嗚嗚嗚嗚……」
被她抱住的那一剎那,梁翊似乎像被雷劈到一般,渾身上下都麻了。他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想推開她,卻沒有推開。過了半晌,他的手輕輕落到她背上,僵硬卻溫柔地拍着她的背,結結巴巴地說:「趙姑娘……我……我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好好說話?」
趙靖敏這才發現自己抱住了梁翊的腰,她臉頰上飛起兩片紅雲,煞是可愛。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看起來格外楚楚動人。她嘟起嘴巴,盯着梁翊的臉,委屈地說:「我餓了。」
梁翊點了幾樣小菜,吩咐小二去做。但小二困得直打哈欠,根本就不想動彈。梁翊往他手裏塞了點碎銀子,小二一下子精神煥發,忙不迭地去做了。
梁翊在趙靖敏對面坐下,見她哭得眼睛紅腫,他便自責得抬不起頭來。好在她並沒有計較,也沒有太生氣,只是看起來睏倦不已。趙靖敏見梁翊神情尷尬,於是托着腮幫子沒話找話:「你是不是也是從京城來的?」
「也?難道趙姑娘來自京城?」梁翊微笑着問她。
「嗯,也不全對,我一直生活在京郊……」趙靖敏歪着腦袋,笑着說:「跟你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你的名字很熟悉。」
「我們一家在富川生活了十幾年,不過父親有段時間在兵部謀過職,所以我也在京城待過兩三年。」梁翊如實作答,他一邊思索姓趙的大戶人家,一邊問道:「看姑娘的氣度,似乎並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敢問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想說。實不相瞞,我家人又給我說了一門親事,我不想答應,就偷偷跑出來了。」姑娘被說中了心事,聲音低了下來。
「那你又如何從京城跑到這偏遠的越州來了?你知道這一路上有多險惡嗎?」梁翊有些擔憂地說。
「所以啊,我的盤纏早早就用光了,把金銀首飾也給當掉了。不過地方的確不比京城,我那些寶貝都是價值連城呢,可惜這些地方的老闆並不識貨,開的價格都很低。」趙靖敏沮喪地說。
聽了她的話,梁翊在心裏暗笑,哪裏是老闆不識貨,是姑娘你太好騙了。這樣的傻姑娘居然能從京城走到越州,也算她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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