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全奉命來達城追查殘月的下落,今天要縣衙整理近三年蔡炳春的辦案記錄,明天要縣衙呈上近五年跟蔡炳春結過梁子的人;今天追查日盛客棧的投宿客名單,明天要調查近半年來過達城的外地人……
種種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記錄和名單,可把懶散成性的達城縣衙給折騰壞了。可人家直指司畢竟是帶着尚方寶劍來的,一旦有所怠慢,人家就會甩臉子看。達城縣衙敢怒不敢言,只好絞盡腦汁地應付。
年過五十的柳知縣剛剛頂替蔡炳春上任,他一邊要收拾蔡炳春留下的爛攤子,一邊要好好伺候直指司這幫人。另外,殘月當街殺死蔡炳春一事,讓達城的官老爺們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小心,也被殘月給索了命去。
然而柳知縣的噩夢遠遠沒有結束,在他焦頭爛額之際,又來了個撒潑的常玉嬌,一發狠頂過十個壯漢,死死纏着自己,一屋子人竟拿她沒辦法。他現在真是悔斷了腸子——早知道當個知縣這麼辛苦,還不如安安穩穩地當他的縣丞。
柳知縣被常玉嬌問得直冒冷汗,心虛地說:「哎呀,常姑娘你誤會啦,他們哪兒是去監視你的,他們只是……只是在街上巡邏而已嘛。」
常玉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柳大人,你這兩個手下在外面就已經招了,說是縣衙派過去的,你們能不能串好詞再說謊?」
「沒用的東西!」柳知縣瞪了手下一眼,轉念一想,反正常玉嬌不是善茬,索性就跟她攤牌了:「常姑娘,實不相瞞,你剛走,這喜娘就說你攛掇她越獄,說你認識殘月,你要和殘月一起把她救出去。所以,我們也是……」
「放屁!」常玉嬌柳眉倒豎,拍案而起:「老娘好心好意地去看她,她可倒好,敢這麼誣陷老娘!她現在人在哪兒?老娘要當面跟她對質!」
常玉嬌氣勢洶洶,一屋子大老爺們完全慫了,柳知縣小聲說道:」常姑娘,我們也不信啊……「
「不信你派一堆人在我家門口守着?怎麼不直接把我抓過來啊?讓我過堂,逼我承認我攛掇她越獄啊?」常玉嬌越說越激動:「呸!你還懷疑我跟那個殘,殘月勾結不成?正好在這公堂,你把喜娘給我拉過來,當着達城父老鄉親的面兒,我倒要問個清楚!「
柳知縣快要哭了,常玉嬌身上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逼得他抬不起頭來。正在他為難之際,一個文書模樣的人走過來,說道:「柳大人,本來咱們就覺得這女子可疑,正好她自己送上門來,不如咱們就藉機審一審!」
柳知縣瞬間被醍醐灌頂——他才是這個公堂的主人啊!他清清嗓子,剛要說話,卻沒想到常玉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梨花帶雨地抽泣了起來:「我好不容易贖了身,想做點小本生意立足,多虧了陳小六幫忙照應。可喜娘那刁婦卻以為我和小六有姦情,想方設法陷害我,真是沒法活了……」
「大膽潑婦,你當公堂是什麼地方,豈能容許你在這兒撒潑?」一人大步走了進來。他身材高大,滿臉橫肉,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看就是常年辦理刑獄之人。
玉衡一見有人敢呵斥姐姐,立刻擋在姐姐前面,喝道:「你是誰?」
常玉嬌一見來人容貌氣度,頓時就明白了,他可能就是梁翊口中直指司的張大人吧?她擦乾眼淚,輕輕拉開玉衡,淡定自若地問:「這位大人,難道大虞國只准官府誣陷好人,不准好人質問官府嗎?」
縱然張德全閱人無數,但也沒見過如此理直氣壯的女子,一時倒還有些佩服。他冷笑了兩聲,說道:「你若真無罪,我們向你道歉也無妨。可是喜娘說得頭頭是道,殘月又是我們朝廷緝拿的要犯,我們不得不上點兒心。所以委屈姑娘一下,請你稍安勿躁,等一會兒就真相大白了。」
常玉嬌一驚,心想他們不會已經帶着喜娘出發了吧?那梁公子豈不是有危險?那這一場豈不是白鬧了?她強作鎮定地坐下,說道:「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們是要把我打入大牢呢,還是會乖乖地低頭認錯呢?」
「好,那就稍等片刻。來人,給常姑娘上茶。」張德全皮笑肉不笑地說。
常玉嬌接過茶,輕笑了兩聲:「我還真就納悶了,那喜娘到底說了些什麼?能讓你們這麼興師動眾?」
「事到如今,也不妨跟姑娘直說。你知道朝廷懸賞殘月的價碼嗎?知情舉報者,賞二百兩銀子;活捉者,賞兩萬兩銀子;就算在追捕過程中把他殺了,也有五千兩銀子可以拿。所以說,喜娘舉報了殘月的線索,就可以拿到二百兩銀子,這些銀子足夠她下半輩子生活了,總好過她被殘月救出來以後,依舊食不果腹要強得多吧?」張德全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
常玉嬌頓時語塞,世間還真有這樣要錢不要命的奇葩啊!她無心再跟張德全搭腔,也無法保持鎮定了。萬一梁翊真的去救喜娘了,那她和玉衡也就脫不了干係了。若自己跟梁翊一起死了,那也無所謂,只怕會牽連無辜的玉衡。
正在她焦心之際,張德全突然問她:「常姑娘,你家最近有沒有來客人?」
常玉嬌喝了杯水,馬上明白過來了——縣衙派人跟着她,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引殘月出洞。想到這裏,常玉嬌微微一笑:「我沒有什麼親人,也沒什麼朋友,現在和玉衡相依為命,倒巴不得有客人來我家呢。」
「哦?是嗎?」張德全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繼續說:「昨日我聽說,常姑娘是名鎮西南的第一美女,你和一位官家少爺的風流韻事在達城傳得沸沸揚揚,常姑娘難道不是為了他才贖身的嗎?」
常玉嬌知道他是在套話,於是眼波一轉,不慌不忙地說:「我是喜歡梁公子,不過您也知道,這些有頭有臉的官家子弟,怎麼會看上我這種風塵女子呢?再說和我有風流韻事的,又豈止這一位梁公子?只不過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人家,所以我早就認了命。自從達城一別,我和他天涯兩端,再無相見之理。所以我不是為了誰才贖的身,要說為誰,也是為我自己吧。這位大人可曾聽說『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這句詩?與其等年老色衰時被人趕出青樓,還不如現在自己尋個出路。」
「沒想到常姑娘口齒如此伶俐,又有如此心胸,難怪會被稱為『西南絕色』,本官今天算是見識了。」張德全由衷地說。
「不敢擔此虛名,讓這位大人見笑了。」常玉嬌謙虛地說。
張德全笑笑,指着玉衡說:「這就是你收養的那個烏蘭孩子?就是他想刺殺蔡知縣?」
常玉嬌繞了個彎子:「張大人來達城不久,對小女子調查得還真夠清楚啊。」
「沒辦法,既然懷疑你,就要調查得仔細一點。」張德全陰笑着說;「話說蔡公子遇刺當天,日盛驛館嫌疑最大,可常姑娘偏偏就在那裏,還和那位官家少爺在一起,讓本官不得不懷疑啊!」
常玉嬌攏攏頭髮,嬌笑着說:「我就知道,無論當時三樓上有多少客人,我身上的嫌疑也是洗不掉的。我說過好多次了,我那天去只是想跟梁公子告個別,你愛信不信,我也不想再解釋了。大不了您可以對我大刑伺候,把我屈打成招,好回去交差,然後再被真正的殘月給一箭射穿脖子。」
「呵呵,你別囂張,咱們走着瞧!」張德全冷笑道。
玉衡怒目而視,卻被常玉嬌輕輕攔住,她笑着說:「張大人身居高位,肯定是一位聰明人。可我還是想提醒你,勤奮雖是件好事,但如果弄錯了方向,那就是白費力氣。比如一個書生,他想考取功名,可他不看孔夫子的書,而是天天研究樂理,就算他堪比師曠,可他能中狀元嗎?」
張德全一愣,重新審視着常玉嬌,她依舊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張德全心中暗暗嘆服,若此時她不是嫌犯,他還真想好好跟她聊聊。
常玉嬌白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拉過玉衡,驚呼道:「玉衡,你的指甲這麼長了,也不知道剪一剪——柳大人,能不能給把剪刀?我給我弟弟剪剪指甲。」見柳知縣面露難色,常玉嬌嫣然一笑:「你們這裏高手雲集,難道還怕我倆鬧事不成?你看看我家玉衡這指甲髒的,沒想到他就用這髒手摸綢緞,真是欠揍。我給他剪完指甲,就把剪刀還給您,行了吧?」
柳知縣為難地看了張德全一眼,張德全沒吱聲,柳知縣便自作主張,讓手下拿了把小剪刀過來。常玉嬌道過謝,拉過玉衡的手,說道:「玉衡啊,以後你要學會自己剪指甲。咱可以沒錢,可以被人瞧不起,可以被人欺負,但自己從頭到腳要乾乾淨淨的。外表乾淨了,心裏邊也就亮堂了,懂了嗎?」
玉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看到姐姐的手在顫抖,他知道其實姐姐心裏怕得要死。他抓住常玉嬌的手,說道:「姐,其實我心裏亮堂得很,什麼都不怕。」
常玉嬌跟玉衡相視一笑,心裏踏實了很多。
他們就從大早上等到華燈初上,約莫申時,外面突然一陣喧囂,常玉嬌神色緊張起來,玉衡伏在她耳邊輕聲說:「姐,你別怕,如果待會兒打起來,我給你擋着,你一定要跑出去,知道了嗎?」
常玉嬌看了一眼放在不遠處的剪刀,也輕聲說:「你放心吧,就算出什麼事,你梁大哥也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嗯。」聽到」梁大哥」三個字,玉衡就什麼都不怕了。
「張廣,怎麼樣?殘月那個逆賊現身了嗎?」張德全一見屬下回來,忙起身問道。
「回張大人,那個……」
「發生什麼事了,快說!」張德全怒喝道。
常玉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玉衡則瞅准了衙役掛在腰間的刀,時刻準備搶過來,替姐姐殺出一條生路。
「我們等了一整天,沒有任何人現身。」那個叫張廣的藍衣使者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常玉嬌捂住了胸口,心想,總算活過來了。謝天謝地,梁翊總算沒落進圈套,不枉早上自己折騰出那麼大動靜。
「哦?」張德全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難道真的是喜娘在說謊?不過她一個粗笨的婦人,怎麼會有膽量說這些沒譜的謊話?
「不過,她倒是想起了一個可疑的人,所以我們把她帶回來了。」
披頭散髮的喜娘被押進公堂,她衣衫襤褸,形容狼狽,人不人鬼不鬼地趴在地上。一看到常玉嬌,嚇得渾身都縮成一團。
「喜娘,你如此戲弄官府,真是罪無可恕!」柳知縣喝道。
「我……不,小的冤枉,這個女人真的說會有人來救我的!」
「尹喜娘,上有青天,下有黃土,你這麼沒羞沒臊地說謊,不怕出門被雷劈死嗎?」常玉嬌罵道。
「哼!」喜娘白了她一眼,又看向張德全,哀切地說:「張大人,我真的想起一個人來,這次我真沒說謊。」
「你倒說來聽聽,如果你再說謊,本官可饒不了你!」
「有一個人,也是常玉嬌相好的,他姓梁,不是本地人。他來過我家米店,跟小六有說有笑的,那天還帶了一個孩子過來,對,就是這個孩子,拜託小六照顧他。我當時不想收留這個孩子,可是那個梁公子給了小六五十兩銀子,我才沒趕他走。真是奇怪啊,那些達官貴人根本就看不上我們這些窮人,可那個梁公子怎麼跟小六走得那麼親近?」喜娘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說得有板有眼。
「都說瘋狗亂咬人,看來這話一點兒都不假!不過,梁公子是你想咬就能咬的人嗎?」常玉嬌冷笑着說,卻恨不得衝上去掐死她。
「梁公子?」張德全饒有興味地看了常玉嬌一眼,說道:「也是有點兒奇怪,梁公子怎麼會跟小六這種市井小販扯上關係?常姑娘,梁公子可對你提過此事?」
「提過又怎樣?是我先撿到了玉衡,然後是他把玉衡託付給了小六。」不知不覺,常玉嬌的舌頭開始打結了。
「蔡知縣因拷打賀玉衡被刺殺,而刺客出現在日盛驛館,梁公子恰好也住在那裏;你又『碰巧』救了玉衡,梁公子把他託付給小六……小六是殘月的知情者,又跟你倆都有聯繫,常姑娘,這要怎麼解釋?」張德全分析完,又呵呵一笑:「那天你們二人在驛館纏綿是假,掩護殘月是真吧?」
面對張德全的逼問,常玉嬌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臟砰砰亂跳,額頭也冒出了涔涔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玉衡見姐姐嘴唇蠕動,臉色慘白,他心一橫,衝着一個衙役飛奔過去,將衙役撞倒在地,「唰」地一下拔出刀,眼睛冒火,喉嚨嘶啞:「誰敢為難我姐姐,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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