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三公子給的錢,玉衡要去葬了妹妹。臨走之前,他給三公子磕了三個響頭,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三公子不忍去看他,便給了小二幾兩銀子,讓他幫助玉衡。
客棧里死了人,老闆慌不迭地報了官,一個勁兒澄清自己跟這起案件沒有任何關係,是三公子和陸勛將那兩個烏蘭孩子救回來的。
三公子和陸勛無奈,只好耐着性子跟官府的人說明情況。可誰知,官府這一盤問,竟是東拉西扯,沒完沒了,完全沒有一句能問到點子上,好像玉衡兄妹是罪大惡極的壞人、而那個死去的刺客才是無辜的一般。三公子氣得快要爆炸,心想這樣無能而又敷衍了事的人怎麼能進官府?!
陸勛則默默無語,因沒能保護好主人而自責不已。雙方正在僵持之際,外頭一陣騷亂,不一會兒一個捕快來報,說道:「不好了,蔡大人在街上遇刺了!」
「怎麼回事?人要不要緊?」捕頭驚慌地問道。
「沒有大礙,就是蔡大人的手被劃了一下。」
「兇手呢?抓住了沒有?」捕頭接着問。
「當場就被抓住了,不過是一個孩子,真是膽大包天!」衙役心有餘悸地說。
「莫非是一個烏蘭少年?」三公子問道。
「你怎麼知道?難道你是他的同夥?」捕頭斜着眼問道。
三公子懶得理這些智障,扭頭對陸勛說:「怕是玉衡想要殺蔡炳春,反倒被他給擒住了。」
「這樣一來,玉衡豈不是很危險?」陸勛一聽也急了。
「事不宜遲,咱們快點去救玉衡吧。那蔡炳春不是善茬,被他抓住,玉衡只有一死!」
三公子想起玉衡出門時的眼神,好似永別一般,看來他早已下定決心,葬了妹妹就去殺蔡炳春。三公子越想越着急,趕緊拉着陸勛朝衙門走去。
臘月天黑得早,薄暮時分,天已經有些發暗了。衙門口燈火通明,擠滿了人,達城百姓都等着看蔡炳春如何處置這個異族少年,每個人臉上竟然都有些興奮的神色。
玉衡被結結實實地捆在衙門口的柱子上,他斜眼看着蔡炳春,眼裏滿是火焰。一個捕快狠狠地抽了玉衡一個耳光,玉衡順勢轉過頭去,再次轉過臉來時,臉已經紅腫,嘴角淌着殷紅的血。
玉衡雖然動彈不得,但他目光凜然,毫不畏懼,他冷笑着說:「反正我也快死了,但是你記住,我到了陰間也不會放過你們,我的家人、族人都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會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到底什麼是生不如死,還是你先體驗一下吧。」蔡炳春緩步走出來,他身材肥胖矮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小,又全都擠作一團,活像個蒸過了頭的包子。包子走到玉衡面前,說道:「當着達城父老的面,你說清楚,為何要刺殺本官?」
「呸,你也配當官!我們家二十幾條性命,全都死在了你手裏。我和妹妹僥倖存活,你竟然連我倆都不放過,連夜派人追殺…你竟然還問我為何刺殺你?」玉衡恨得咬牙切齒。
「喲,小兄弟,你可不能這麼血口噴人啊!你說我放火燒死了你的族人?臨近年關,經常有孩童放煙花爆竹,近日達城好幾處失火,你為何說是我放的火?我還派人追殺你們兄妹?笑話!兩個毛孩子我怕什麼?」蔡炳春湊到玉衡面前,笑得一臉猥瑣。
玉衡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泛起一層霧氣,他冷笑着說:「就算有證據,又能拿你怎麼樣?反正我今天橫豎是一死,我倒不怕,如果你還算是個有種的男人,就給我來痛快點兒!」
蔡炳春嘴角抽動了兩下,陰森森地說:「想死,可沒那麼容易。你給本官扣了這麼大一個罪名,本官豈能輕易饒你?來人吶,給我用鞭子抽,抽到他承認污衊本官為止!動手!」
兩個衙役提了一個水桶出來,接着從水桶里抽出一條粗粗的皮鞭來。在一片清寒中,那泛着暗紅色的鞭子看起來格外瘮人。一個衙役將鞭子一甩,「啪」的一聲,圍觀的百姓不由一陣膽顫,卻沒有一人敢上前勸阻。
皮鞭帶着風聲落到身上,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傳遍周身。玉衡緊緊咬住嘴唇,閉上眼睛,默默數着鞭數。一下,兩下…十下…十五下…玉衡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只覺冷汗濕透衣服,意識越來越模糊。
「慢着!」三公子擠進人群,大聲喝道。
「誰?」蔡炳春眯着小眼睛,想看清楚是誰這麼大膽。
「這個孩子到底犯了什麼罪,你要這樣懲罰他?」三公子氣息未定,就大聲質問道。
「他當眾行刺朝廷命官,難道不應該死嗎?」蔡炳春冷笑着說。
「用錢買了個官而已,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三公子激動不已,眾人語塞,蔡炳春也愣了。三公子又接着說:「他不過是個十六七的孩子,家人全都死了,好不容易救下來的妹妹,卻因為驚嚇過度而一命嗚呼。這個孩子為什麼不找別人,偏偏來找你,還要當街行刺。蔡大人,你難道就沒有反省過嗎?」
「你懂什麼?」蔡炳春趾高氣昂地說:「他是烏蘭賀氏後裔,走投無路才逃到大虞。在烏蘭有一大堆人想殺他,他家人完全有可能是烏蘭的那群仇家殺的,殺他們兄妹是為了斬草除根,殺人的罪名為什麼非要扣在我頭上?」蔡炳春趾高氣昂地說。
「烏蘭人也真是會挑時間,偏偏在他們跟大虞官府要錢的關頭,將他們一家全殺光,為大虞剩下一大筆庫銀。」三公子氣極反笑,冷冷說道。
「笑話,難道本官會為了區區兩千兩銀子,殺這麼多人?」蔡炳春也冷笑道。
「你當然會。」三公子氣憤地說:「據我所知,當時蔡和可是跟戶部要了五千兩銀子,來安置這批投誠而來的烏蘭人,怎麼,你只打算撥給他們兩千兩?」
蔡炳春稍稍驚慌,說道:「你休得胡言!這都是官府里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前幾年蔡和還說要在達城建兵器所,修築工事,跟朝廷要了二十萬兩銀子。可是這幾年過去了,這些工事在哪兒?是否已經完工了?這達城縣內,哪有一點軍事重鎮的樣子?反倒有一大堆青樓畫舫,亭台樓閣,好一派太平盛世風光。」三公子越說越氣憤,突然手捂住胸口,咬着牙說:「氣死我了!」
「大膽刁民,竟敢直呼家父名諱,還在這裏胡說八道!來人,跟我一併捆了!」一聽三公子說得這麼詳細,蔡炳春慌了手腳,聲音也高了起來。
陸勛扶住三公子,怒道:「你才是刁民,你父親是皇帝嗎?怎麼連名字也叫不得?」
「哼,皇帝算什麼?就算是皇帝,不也得看我叔父臉色行事?」蔡炳春不屑道。
「你!」三公子臉色更差了,他一時氣急,卻只能冷笑,說道:「罷了,罷了……」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這兩個人給我捆了!說不定他們還是這個烏蘭人的幫凶。」
「大膽!知道他是誰嗎?你就敢綁?」陸勛大喝一聲,擋在了主人面前。
「管你是誰,就算是皇帝老子,玉皇大帝,到了這達城,也任由本官處置。你們先抓住這兩個人,待本官細細審問。這個死孩子,瞪什麼瞪?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給我拿把刀來,豁開他的肚子瞧一瞧!」
兩個衙役聞言,有些猶豫,卻又不敢不照辦。蔡炳春接過匕首,冷笑一聲,用鋒利的刀刃划過玉衡的臉頰,然後把刀尖抵在了他的胸口上。玉衡咬住嘴唇,依舊倔強地瞪着蔡炳春。
三公子見狀,便對陸勛使了個眼色,示意讓陸勛殺出去。陸勛心下會意,「唰」地一下拔出刀來,護住三公子,刀尖對準了一眾衙役。
那個捕頭還有些眼力,一眼就看到了刀上蛟龍出雲的圖案,他吃了一驚,湊到蔡炳春身旁,說道:「大人,小的以前從軍的時候聽說過,這蛟龍出雲的圖案可不一般,只有皇室的人才敢用這樣的刀。」
蔡炳春瞟了一眼,說道:「他們哪兒有一點兒皇室的威風?說不定是假冒的呢,正好可以再給他們加一條罪名。」
「那萬一真的是皇室的人呢?」捕頭還是有點害怕。
「你這個慫包!就算真是皇室的,殺了他,再撇乾淨不就行了。」蔡炳春不耐煩地說。他興奮地看着玉衡,將刀尖一點兒一點兒地刺進肉里。玉衡攥緊拳頭,不讓自己痛哼出聲,他忐忑而又倔強地等待着刀尖狠狠刺進心臟的那一刻,可他也知道,蔡炳春不會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啊!「
一聲痛苦而尖銳的慘叫划過長空,鮮血從胸前濺出,玉衡牙齒咬得格格響,表情無比痛苦。正在跟衙役對峙的陸勛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剛要揮刀,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蔡炳春定在原地,用還能活動的眼珠迅速看了周圍一眼,還是剛才那群衣着簡陋的平民,還是那條喧鬧的街道,一切都沒發生改變,只是他自己凝固了。他呆呆地站着,只感覺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
他不會知道,自己的臉此刻就像倒掛的豬頭一樣,通紅通紅,脖頸上的血管好像要炸開一般。他終於受不了了,痛苦地捂住脖子,倒在地上死命地打滾,腳還在不甘地抽搐。他掙扎了一會兒,終於沒了動靜。
捕頭顫抖着把他身體翻了過來,只見他咽喉處插了一支小巧的箭,力道之大,竟能讓他血管爆裂,他眼珠子瞪得渾圓,死狀極為恐怖。周圍的人都目瞪口呆,捕頭嚇得尿了一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可奇怪的是,竟然都沒有人察覺到,這隻箭是從何處飛來的。
更沒人知道,這隻箭是怎樣越過重重人海,不偏不倚地插到蔡炳春脖子上的。
臘月的冷風吹過,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
縣衙的對面是一個兩層的飯莊,飯莊的後面,是一個三層的客棧。從客棧到衙門口,少說也有二十丈遠。可即便如此,只用一箭,就讓蔡炳春見了閻王。
陸勛下意識地看了縣衙斜對面的客棧,隱約看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從樓頂向客棧後院跑去。一個眼尖的捕快也看到了那個人影,高聲叫道:「刺客在日升客棧,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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