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暖風習習,人間最美好的暮春時節。
演武場上,兩個少年正在習弓。十七歲的哥哥專心致志,一絲不苟;弟弟不過十歲,喋喋不休,總是想方設法跟哥哥說話,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偷懶的機會。
「習射無言,正心修身!」
哥哥瞪了弟弟一眼,一本正經地說。弟弟乖乖閉嘴,盯着遠處的靶子,小大人般的嘆了口氣。他平時並不覺得自己家有多大,可只要一習弓,他就發現,原來自家的演武場竟然那麼寬闊,他每次練完弓,總覺得胳膊要斷了。當然,這也是父親對他倆要求過高,才把靶子放得格外遠。
「哥,我練到幾歲就不用練了?」弟弟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哥,你練了多少年,才能百發百中?」弟弟歪着腦袋,羨慕地看着哥哥。
「哥,我不是偷懶,就是先看你練會兒,爹不是說了嗎?觀察也很重要。」弟弟瞥了哥哥一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哥,他們都說二娘懷了雙胞胎,如果這倆玩意兒出生了,咱倆在這家裏還有地位嗎?」弟弟徹底把弓扔到了一邊,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到地上,臉上卻愁雲密佈。
「習射無言!!!」
哥哥忍無可忍地大喊了一聲,放下弓,過來抓弟弟。弟弟一咕嚕爬起來,撒腿就跑,躲到了一根柱子後面,看到哥哥怒氣沖沖的樣子,他開心地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哥哥也沒有追過來,他偷偷探出腦袋,想看看哥哥在幹什麼。可就在他伸出腦袋的一瞬間,晴空萬里轉瞬成了黑雲壓城,繁華的府邸化為一片焦土。弟弟嚇得縮成一團,不停地喊哥哥。可他一抬頭,卻驀然發現,哥哥不見了,站在眼前的,是一具面目可憎的骷髏,陰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啊……」
梁翊慘叫連連,悚然睜眼。這才發現,這裏不是已經變成人間地獄的府邸,而是璟暄十三年的達城。他心有餘悸地摸摸胸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頭一看,剛才寫的一首詩已經完全黑成了一團,他有些惋惜地說:「可惜了,費了半天功夫呢。」
老僕人於叔聽到了少爺的慘叫聲,一溜煙地跑來看他。只見少爺臉上墨痕交錯,額頭上還有幾道紅印子,完全不似眾人面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於叔,你笑什麼?誰讓你笑了?」梁翊被他笑得有些惱怒,抓起手邊的硯台,假意向他扔去:「哼,年紀越大,膽子越大!」
「好好好,老奴不笑了,先去給你打點水,你洗洗臉行不?」於叔忍住笑,一臉殷勤地說。他從小看着梁翊長大,知道他的脾性。他愛乾淨,衣衫總是一塵不染,髮髻紋絲不亂。如果有女孩子看他寫字,他一定要輕輕挽起袖子,一定要讓女孩子看到他修長潔白的手指。而且,在準備就緒後,他一定會低頭垂眉,裝作不經意地一笑。就這幾個動作,那些女孩子便會激動得亂跳亂叫,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以示她們對他難以言喻的喜愛。
哎,裝吧。
於叔端來臉盆,看着少爺此時的模樣,又笑了起來。在外人眼中,梁公子絕對是官家子弟的模範,來達城替父辦差期間,也已經贏得了達城顯貴們極高的讚譽。什麼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什麼潔身自好,極為自律;什麼文武兼備,鐵畫銀鈎…在別人極力稱讚的時候,於叔只是僵硬地笑笑,無話可說。
如少爺的師兄風遙所言,如果有人能扒下樑翊這幅乖巧的皮囊,他願意獻上黃金萬兩。
「少爺,剛才做什麼夢了,怎麼那麼嚇人?」於叔拿着一方手絹,立在一旁問道。
「沒什麼。」梁翊專心洗臉,不想跟他說話。
「是不是在夢裏,又被老爺打了?」於叔湊過去,小心問道。
梁翊從水裏抬起臉來,冷不丁地瞪了於叔一眼,於叔嚇得一激靈,又問道:「那…難道是被風遙給打了?」
「於叔!」梁翊忍無可忍地說:「你再這樣胡說,當心我扔下你,讓你獨自一人回富川!」
「哈哈,你的家當還是我給你攢着呢!當心我不還給你!或者,回去我就告訴老爺。」於叔狡黠地說。
梁翊擦完臉,將手絹丟給於叔,無奈地說:「好吧,薑還是老的辣。」
梁翊書法成名已久,很多人重金求墨寶,有時他寫上一幅字,甚至可以抵上老爹半年的俸祿。不過梁大人總覺得這不是個正經事,天天念叨他不務正業。梁翊賺的錢沒地兒放,只能來找於叔。他從來沒缺過錢,也不關心於叔那裏攢了多少錢,也從不擔心於叔會把錢揮霍掉。於叔是誰啊,是看着他長大的老忠僕啊,攢着微薄的俸祿不肯花,天天念叨給他娶媳婦呢。
「於叔,外面的茶館怎麼那麼吵?是烏蘭人暴動了,還是有什麼熱鬧事?」梁翊又坐在書桌前,一面鋪開紙,一面問道。
「烏蘭人今天不鬧了,好像是衙門打算給錢了。我剛才出去看了一眼,茶館裏有人在說書呢。」於叔說道。
「說書?說什麼書?」梁翊隨口一問。
於叔靠近他,神神秘秘地說:「我聽他在講『殘月』呢!」
梁翊一聽,眉毛一挑,笑着說:「我倒要去聽聽這達城人是怎麼誇我的!」
二人走進茶館,那說書先生正講得慷慨激昂,淚光閃閃,似乎是被自己的故事給感動了:「這臥龍山的賊寇一個個面目猙獰,都是要錢不要命的活閻王,一般人誰敢上山?浦州官府一直貼告示,若有人能取臥龍山匪首龍震天的首級,便賞一千兩銀子。俗話說呀,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時間,鼓足勇氣上臥龍山的英雄好漢不計其數,可能下山的卻寥寥無幾。話說那天殘月摸黑上山,瞬間便被賊寇包圍,被無數刀槍對準了胸口;千鈞一髮的時刻,殘月高高躍起,在冰冷的月色中,他好像從月宮中降臨的天神一般。他不慌不忙地架起殘月弓,只一箭,便射中了龍震天的腦門。眾嘍囉哪裏肯罷休?可是龍震天還沒倒下,二當家地頭蛇的胸口又中了一箭;眾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三當家也中了一箭,這便是殘月的獨門絕技——三星逐日…」
「先生,殘月射中三當家哪裏了?」孩子們聚精會神地聽着,迫不及待地問。
說書先生故弄玄虛地喝了口水,吊足了口味之後,才說道:「你們呀,可要當心你們褲襠里那玩意兒!」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梁翊難為情地低下頭,臉紅道:「我哪裏有那麼下流,你們為什麼要給孩子們編這些?我為了剿滅這些山賊,孤身一人在山下等了十天,凍得像狗一樣都沒有放棄,這些你怎麼不講?」
沒人聽到梁翊的怨念,又有人問道:「殘月來無影去無蹤,您怎麼知道那個刺客就是他呀?」
「說得好!殘月確實是來去自如,有《殘月》詩為證:
『隻影匹馬過千境,少年俠骨負盛名。
縹緲江湖任縱橫,誰人不識殘月弓。』
要說這江湖上最神秘的門派,要數琵瑟山莊;而這琵瑟山莊最厲害的刺客,要數殘月;而要說這殘月,就不得不說他的獨門兵器——殘月弓,也不得不說起他的獨門絕技——三星逐日'……」說書先生搖頭晃腦,說得有滋有味。
「都說琵瑟山莊厲害,四大刺客從來都沒有失手過。那您說說,到底是琵瑟山莊厲害,還是宙合門厲害?」一個少年好奇地問道。
「現在江湖中殺人最厲害的兩個幫派,一個是琵瑟山莊,另一個便是宙合門,兩個門派龍爭虎鬥,水火不容,已有數年。」先生不急不緩地說:「我不知道這兩個幫派哪個更厲害,不過我只說兩點:第一,宙合門殺的人,都是朝廷想殺的人;而琵瑟山莊殺的人,都是百姓想殺的人。第二,琵瑟山莊的刺客有男有女,但各個容貌出眾,陽氣十足;可是宙合門呢?你一個大老爺們,願意加入宙合門嗎?」
眾人鬨笑起來,眾所周知,宙合門常年散發着一股喪屍之氣,裏面的人都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梁翊滿意地看着眾人的反應,也就不在意剛才說書先生胡編亂造了,他跟於叔說:「於叔,這先生說得不錯,打賞!」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2s 3.92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