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醫院住院部,二樓。
年輕的護士禮貌性地在門上敲了敲,隨即不等裏面的病人應答便熟練地推着小推車激nru。
不出意外的,病人一如既往背對着門的方向在床上側躺,正蒙着被子補眠。
護士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將純白色的窗簾大大拉開,讓明媚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麼?」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護士循聲回頭,恰好看見那名病人抖了抖被子,露出一個亂蓬蓬的腦袋。
即使是已經這樣接觸過許多次,她還是會被病人那雙仿佛未經馴化的動物般的眼睛略略驚到。
「但是,你也該起床了哦。」護士放軟語氣,儘可能讓自己顯得更加無害一點,「再過一會兒,就到了午飯的時間啦。」
病人不再看她,徑自捋了捋額前散亂的頭髮,又躺了下去。
「唉。」護士忍不住嘆氣,「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你現在睡覺要儘可能平躺,不然會壓到——」
「你可以出去了。」從被子裏傳來的聲音朦朦朧朧的。
趨利避害的本能讓護士原地磨蹭了好一陣,才小心翼翼地勸到:「醫生都和你說過那麼多次了,你現在恢復的很好,沒必要成天待在房間裏,完全可以多出去走走的。你看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園子裏的花開了不少,連隔壁那位剛剛可以下地的奶奶都讓人攙着下去轉了兩圈呢。」
見病人一直沒有回答,她感覺自己的勸告或許是起效了,連忙趁熱打鐵到:「你的年紀還這樣小,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我聽說你從前最喜歡那些極限運動,還拿過好幾屆攀岩大賽的獎,現在怎麼……」
「你說完了沒有?」將被子狠狠踹到地上,年輕的病人翻身坐了起來,冷厲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護士身上。
「我……」護士只退了一步,又硬着頭皮接着開口,「人終究要從過去的事情中走出來的!你的運氣已經算好了,手術那麼成功,要是你平時勤加鍛煉,除了外觀可能不太好看,你和其他人不會有什麼區別的!你又何必一天天的不消停,前天夜裏居然還自己扯了繃帶,弄得滿床滿身都是血,嚇得我差點背過氣去!」
「我最後再勸你一次,如果你再多管閒事,還要張着嘴巴把我的事情往外面說,我馬上就可以叫我爸炒了你。」病人的聲音極其嘶啞,就像有砂紙在剮蹭着喉嚨。他將瘦削的手臂平舉,直直指向門外,扯着嗓子咆哮到,「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重重的關門聲之後,世界終於又清淨下來。微風吹拂着鬢邊的頭髮,年輕的病人眼神忽然變得極其空洞。他茫然地四下環顧,從床縫裏摸出一個遙控器,打開了獨立病房內的大電視。
「……發生在前天夜裏的惡性兇殺案,目前兇手仍然在逃。警方提醒市民,夜間出行,請儘量選擇公共交通。為了您和家人的生命安全,請不要貪圖一時便利……」
女主持人仍在喋喋不休,病人攥着遙控器的手越來越白。無端的憤恨一陣一陣地湧上心頭,他用力地喘着氣,接着手腕發力,將遙控器狠狠地砸在了屏幕上。
電視機的質量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除了給女主持人放大的臉平添了一道裂紋,房間內迴蕩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響亮了。病人抱着頭,突然崩潰地大叫起來。他胡亂地揮舞着還打着吊針的手臂,拍倒了一整列玻璃製成的瓶瓶罐罐。
彩色的藥片混着玻璃渣子在地板上激飛而起,原本乾乾淨淨的房間立刻亂做一團。病人小聲的抽着氣,將鮮血直流的手掌隨意地搭在床邊的柜子上。
沉默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來,拖着輸液杆跨過滿地狼藉,幾次試着蹲在一個邊櫃面前,最後也只能扶着腹部的一大塊凸起,慢慢地彎下了腰。
他以一個古怪的姿勢拉開抽屜,摸出了一張夾在日記本里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兒不算特別漂亮,但是笑起來很有親和力。攝像機將她定格成抓着一大堆氣球高高躍起的樣子,背後是一群頭戴護具手捧鮮花的年輕人。
房間內的各類儀器紛紛發出報警的聲音。病人長大嘴巴,無聲地哭喊了幾句。
大約過了五分鐘,他猛地回頭,順着地面上延伸的影子,看見了坐在窗沿的那名年輕人。
病人下意識地往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驚詫地確認這名不速之客只可能是翻窗進來的。
但是病人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他之所以會注意到年輕人的出現,只是因為某種「被注視」的直覺。
「你是什麼人?」他厲聲問到。
那名年輕人眉眼頗為清秀,坐姿挺拔,皮膚白的幾乎有點不太健康,就算是隨便地扔進人堆里,也是非常扎眼的存在。病人凝視着那雙並不算特別有壓迫力的黑眼睛,腳步發顫地緩緩後退。
病人確信,自己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居然只用了一瞬間,就輕易地擊潰了他洋洋自得了二十餘年的敏銳。
「……快說話!」他的聲音尖利起來,「不然我馬上就叫人了!」
年輕人淡淡地看他一眼,接着向前幾步,將掛在床邊的病歷卡翻轉了過來。
頭頂的燈光忽然滅了。病人愣了一下,很快意識到是有人從外面切斷了電源。
「你到底是什麼人!」巨大的恐懼在胸中盤桓,病人已經退到了牆邊。
低頭沉默片刻,凌夙誠將掉在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平整地搭在了床頭,接着側過身體,平靜地問:「你要站着說話麼?」
「什麼意思?」病人的目光掃過一地的碎玻璃,大腦里飛快地思索着應該怎樣最快的割斷眼前這個討厭的喉嚨。
「我的意思是,你確實是個病人,坐着說話可能會稍微舒服一些。」凌夙誠特意讓開幾步,示意對方可以坐回床上。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病人持續撕扯着自己的聲帶,妄圖虛張聲勢壓垮對方。
「卲修,二十二歲,半年前和朋友一起捲入了一次事故,腎臟嚴重受損,四個月前接受了人工腎臟的移植手術。」凌夙誠的目光掃過對方過於突出的腹部,聲音中有些嘆息的意味,「難怪你要特地穿着既寬鬆又能包裹全身的衛衣出門。」
驚嚇過了度,卲修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他哼了一聲,鎮定自若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眼前這個人不能留。他低垂着腦袋,掩飾眼中的狠意。
「前天晚上,在兩班護士巡查的間隙,你趁着夜色翻窗出門,從醫院半開放式的綠化設施中一路闖進了七號線周邊的小山丘。」凌夙誠的語調平緩,並不因為已經知曉一切而洋洋自得,「你從前很擅長攀岩。即使是最近疏於訓練,但是底子沒有那麼快丟。」
「你到底在暗示什麼?」
「這不是暗示,而是陳述事實。」凌夙誠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我能理解你為什麼會對天賦者恨之入骨,但這不是你殺死無辜的路人的理由。」
輕微的磨牙聲傳入凌夙誠的耳中,他能感受到某種濃烈的情緒正從對面那位病人身上一點點漏出。
「你也是那種怪物,對嗎?」卲修咬牙切齒地問。
「是。」凌夙誠點頭。
卲修強壓下胸中的怒火,露出一個令人膽寒的笑容:「怎麼,你們自己犯了事殺了人,想找我頂罪?別吧,你也找個好一點的對象呀。就我這樣的,你就算用什麼噁心的能力給我洗了腦,再帶回警察面前,他們也不相信吶。」
「你通過七號線架空的軌道,直接攀爬到了作案現場。」凌夙誠並不理會他的挑釁,「你可能藉助圍牆的陰影隱藏了一小段時間,因為那裏的人流量並不多。況且為了成功率,你只能選擇那些看上去最弱小的『獵物』。終於,你等到了一位從穿着打扮來看,怎麼都不可能是最近才激nru城市的天賦者,而是在本地有一定實力的富人的親屬。」
業雙雙的存在畢竟只是個例外。城市裏的多數天賦者目前都掙扎在溫飽線上。很現實的一點是,富人能夠引發的風浪往往要比平頭百姓更大一些,這應該也是卲修選擇作案地點時的重要因素。
「光從擅長『攀爬』這一點來看,你好像比我要更像兇手一點呀。」卲修重重看了一眼打開的窗戶。
「這件案子的作案手法其實並不複雜,只要能夠想明白犯人究竟是怎麼去到那裏的,剩下的就只剩鎖定犯人身份這一項工作了。但是你確實心思縝密,就算警察能夠想清楚之前的那些,也很難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醫院這種地方。」凌夙誠刻意停頓了一下,接着不慌不忙地問到,「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卲修盯着他不說話。
「勘察完現場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就是你拋棄兇器的位置。」凌夙誠的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眯起,「一般的兇手,為了儘快離開現場,絕對不會做什麼多餘的事情。而這次的犯人卻特地繞路,在水池邊扔下刀具……」他忽然弧度細微地彎起嘴角,「我也是經人提醒才注意到的。」
「哦?」卲修挑眉。
「我和你一樣,都是不太像病人的病人。」凌夙誠想了想,又改口到,「不對,應該說,你是接近病人的正常人。」
「你是個病人?」卲修明顯不太相信。
「我托人調查了半年前與你有關的那場事故。你和朋友在山上露營的時候,恰巧捲入了一場天賦者的『自殺』事件。」凌夙誠深深嘆了口氣,「那是個好不容易從水上都市中逃出,卻因為天賦而永遠的失去工作機會,丈夫孩子又重病不治的女人。她原本想用自己的生命,來給普通人一點警醒,所以特地選擇在郊外實施了自己的『策略』……沒想到,卻把碰巧經過的你們卷了進去。」
「怎麼,你還要說是我們自己運氣不好,趕上門去送死嗎?」卲修的眼睛在一瞬之間變得赤紅,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噴出血來,「哦,我懂了,你當然會為她開脫了,因為你和那個怪物是同類呀!」
「我不想替她開脫罪責,因為她的行為確實導致你成為了一行人中唯一的倖存者,而且不得不承受種種痛苦,以這樣的方式生存下去。」凌夙誠毫不相讓地與他對視,聲音卻有些堪稱「溫和」的感慨,「部分露出體表的人工腎臟,不能承受過多的擠壓,所以讓你很難做出『下蹲』的動作吧?你當時急着尋找水源,是為了清洗手上臉上過多的血污。因為沾上一星半點對於你這種精神不穩定的病人來說並不奇怪,但是如果看上去流血太多,護士一定會起疑。」
卲修不再出聲,但是眼睛亮的嚇人。凌夙誠能夠清楚地聽見他過於用力的換氣聲。
「河溝與小路平齊,對正常人來說很方便,但對你這個難以蹲下的人來說,卻沒有辦法簡單地接觸到水面。」凌夙誠並不迴避對方撲面而來的恨意,「而水池不一樣,裏面的水至少與腰的高度平齊,對你來說,使用起來要容易多了。只要想通了這一點,在臨近的醫院中尋找一位身高在一米七五上下,最近動過不方便蹲下的手術,還很有可能與『天賦者』有過節的人,根本不是難事。」
「但你沒有任何證據。」卲修雙手握拳,竟然陰沉着臉笑了出來,「你剛剛說的一切,不過都是推測而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想往我身上扣屎盆子,你這種怪物應該有很多手段吧。怎麼?難道是我那個當院長的爸爸在外面惹到了什麼人?誰雇你來這兒整我?」
凌夙誠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看向了窗外:「你知道麼?為了防止病人花粉過敏,醫院裏是不會大面積栽種茉莉這種花卉的——況且,護士說,你最近並沒有出過病房門。」
卲修的眼角突然抽了抽。
「你已經明白我要說什麼了,對麼?因為你那晚曾經藏身於一處栽滿茉莉花的花圃之中。」凌夙誠重新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我剛剛翻上來的時候,在牆壁上的管道之間找到了一截折斷不久的茉莉花枝。另外,在七號線那一段的鐵軌上,也有同樣的東西。」
「那是——」
「別跟我說那可能是從你附近的窗戶丟出來的。」凌夙誠走近一步,「你經常製造噪音,護士又因為你父親的身份不敢管你,所以除了隔壁那位走不得路的老奶奶,你周圍的病房都已經搬空了。」
卲修一蹬牆壁,忽然像貓科動物一般蜷着身體從滿地的玻璃渣上側身滾過,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了一片玻璃,翻身而起的同時直衝向凌夙誠的咽喉。
可一陣劇痛阻止了他。卲修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子彈洞穿的手,瞬間渾身**起來。
「不,不是我做的。」凌夙誠對着他澄清,「窗戶對面有一位槍法很好的警官。我剛剛和你說的那些,他都能夠通過耳機聽見。」
「你,你……」儘管選擇了對人工腎臟損傷最小的角度翻滾,冷汗仍舊迅速爬滿了卲修發青的臉。
「其實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凌夙誠按住他的肩膀,強制他坐回床上,「我根本沒找到什麼茉莉。」
在一個小隊舉着手槍的警察衝進大門之前,卲修已經暈了過去。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邱平寧插着腰站在隊伍最前,笑着問凌夙誠。
「他明明是想報復『天賦者』,結果殺死的卻是普通人。」凌夙誠垂着眼睛,並沒有迎合滿屋子的喜氣,「那名自殺的天賦者本想喚起一點社會的同情心,結果卻惹來了更多的歧視。」
「很諷刺,對不對?」邱平寧正想哥倆好地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凌夙誠卻已經不動聲色地退開。他只能收回手訕笑一陣,然後認真地說到,「到我們這裏來吧,兄弟們現在都很服你。」
滿屋熱烈的掌聲中,凌夙誠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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