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了。
這裏是城鄉結合部,房子冬天沒暖氣,夏天沒空調,更談不上物業、保安、保潔,只是一個住處。
「媽,你放下,不是說了,這些重活等我回來再做。」她帶着埋怨的口氣,接過了母親手中的煤氣罐。雷燁看着她手裏的東西,「你怎麼拿了這麼些東西?」
袁苗把想好的話說了出去,「那個男領導不安好心,我怕出事,索性先辭職了。」
雷燁果然很緊張,「你做的對,絕不要冒這個險。只是……」
「沒事,媽,我一個同事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工作,他幫我想想辦法。不過我想先找找,總依賴別人不好。」
「是啊。」雷燁點頭,「當年如果我能想明白,也不至於……」
「媽,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今晚做了什麼?」
「清炒筍絲。不過怕炒早了涼,你先坐着,我去炒。」
「好啊。我最喜歡吃你炒的筍絲了。」
一會兒油煙味兒飄了進來,帶着家的溫馨,哪怕家圖四壁。哪怕母親曾是雲城的知名夫人,她是雲城最傲嬌的千金。
父親被人舉報騙取貸款,被調查時又跳了樓。一夜之間,公司沒了,家產也沒了。她那時和諸一珩在國外旅遊。她出國時忘帶手機,出租車一直把她和諸一珩送回他們自己的家,兩人倒時差休息時,甚至還纏綿了一場。
然後,他開車帶她去她父母家。
見到了封條還以為是誰惡作劇。她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被人伺侯慣了,就返身讓他給自己爸爸打電話。
她現在想明白了他當時目光中的意思,當時只覺得奇怪,雖然有點森森然的,但還是強笑着說,「怎麼了?」
「你爸爸死了。」
「什麼?」
他轉身就走,讓她抓住,「一珩,你說什麼啊?」
他看她的目光只有冷,讓她漸漸放開了他的手。他什麼也沒有說,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再後來,她知道了真相。原來是他做的。
再後來,她不相信,跑去找他質問。他避而不見。
再後來,她怎麼也找不到他,卻非要個說法,便在他們原來的家等他。但總也等不來。那時候大小姐脾氣真重,即便家都已經沒有了,她還有一種錯覺,以為一定會有人替她善後。她弄了一桶汽油,給諸一珩發信息,說如果他不來,她就把房子點着。
他真的沒有來。她也真的點着了房子。
再後來,她就被判了刑。自始至終,她曾認為無論什時候都會為她善後的那個人,並都沒有出現。
再後來……
如果人生懂事早,何必栽那麼大跟頭?
不過她也沒什麼可怨自己的。這五年,她已經把所有都想明白了,對一切都無怨無嗔。
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人,也都死了。
如今要面對的,只有生活。
袁苗到了福利院,平平見到她,小跑過來抱住了她的,「阿姨,你來了?」
袁苗使勁抱了抱他,「平平最好了,想死阿姨了。」說着,從後背拿出了帶來的零食和玩具。
平平歡呼了起來,兩人親密的玩了一會兒。袁苗陪他做了會兒功課,又考了他幾道題,還和他中午吃了飯,把他送進去午睡後,袁苗找到院長,「還是沒有人願意領養平平嗎?」
院長搖頭,「其實平平很可愛,來問過的也不少,但就是他的那個心臟病,雖然醫生說早治也無大礙,但健康的孩子這麼多,也沒人願意先掏一筆錢給治病的,未來還不知道怎麼樣。」
袁苗的臉色很慘澹。
「您這麼喜歡平平……」院長沒有說下去。
袁苗搖搖頭,「不行,您也看出來了,我也沒有錢。」
院長嘆了口氣,「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很多人覺得福利院是慈善機構,其實都是最基本的。幹了這麼多年,我也不對人有不切實際的高期望。都要生活。」她頓了頓說,「不過,這麼等下去,平平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袁苗在福利院陪了平平一天。臨走前,她抱着平平,「平平,阿姨下周來看你,你想要什麼,阿姨給你帶來。」
他抱着她不說話。
袁苗又問了一遍,平平說,「我什麼也不要,阿姨,你就來看看我就好了。」袁苗愣了一下,她把平平摟到懷裏,忽然就哭了。
平平以為自己惹了什麼禍,想從袁苗懷裏掙脫出來,「阿姨,阿姨……」
袁苗越抱越緊,「沒事,平平,阿姨就是……就是覺得平平太可愛了。沒事,阿姨下周一定會來看你。」
袁苗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了他,瞬間大驚失色。
他的車停在路邊,人靠在車上,雖然他有墨鏡,但她仿佛看到了他的視線。
袁苗有點發抖,站在原地動不了,看着他走過來。他帶來的寒氣讓她忘了眼下其實是盛夏,他摘下墨鏡,「你來這裏幹什麼?」
她沒說話,看着他。
他讓她奇怪的神色弄的有些不耐,「我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她壓着聲音里的慌張,「你又來這裏幹什麼?」
他沉默了下,哂了一聲,「不知道,也可能就是想看看當年的袁大小姐,如今成了個什麼樣子。」
袁苗哦了聲,「那你現在很滿意了?」
他沉默不語,看着她。他身上穿着昂貴的世界一線品牌,她身上穿着從路邊小攤淘來的衣服,而且已經洗的發白。他依然髮型精良,發色如墨;而她,當年最引以為傲的又黑又亮又柔的髮長,如今成了短髮,剪工不好,頭髮還因為營養不良而暗淡無光。
一時間,他的喉頭有點發緊。她別過頭去,「您看完了嗎?看完了我要走了。」
他注意到了那個「您」,也不知怎麼的,就脫口而出,「袁大小姐也有叫人『您』的時候。」
袁苗淡淡地笑了,盯着他胸前的扣子,「這不是很正常?不會叫人的都是不懂事。要是曾有過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諸總原諒。」
袁苗這話說的很得體,旁人聽起來怎麼也沒有不對的地方,但聽在諸一珩的耳朵里,卻是說不出來的尖酸。偏偏他又抓不到什麼把柄,一時只是覺得胸口有點堵,就是說不出什麼反擊的話來。
袁苗已經向後退了一步,「那諸先生您忙着,我先走了。」她轉身才要走,被諸一珩抓住,「我讓你走了?」
袁苗的眉皺了下,並沒有掙扎,「諸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物換星移,曾經諸一珩和袁苗的對話,不是這樣的。那時候袁苗總是高高在上,說話總無意間帶着發號施令的感覺,哪怕是她很愛他,哪怕他從來在心裏沒拿她當回事。而如今,她卑微如斯,說着最卑微的話,卻隱約讓他有了一點被蔑視的感覺。
諸一珩說不出來話,但也不想讓她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就像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會跟蹤她到家、今天又為什麼會跟着她到這裏來。或許他只是好奇,他昨天隨手就砸了她的飯碗,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更什麼也沒有說,直接和……那個男的走了。
她不要說法了?
「你什麼時候出的獄?」
她言語簡單,「忘了。」
「我記得不長吧。」
她抬着頭,似乎還帶着點淡淡的笑意,語調聽起來很真誠,「那要感謝諸先生。如果當年再狠一些,我就是得判十年以上的縱火罪,而不是三年以下的故意毀壞財物罪。」
他頓了頓,明明應該是高高在上,卻不知怎麼的有點狼狽,「你居然還懂這個。」
「是啊。我感謝諸先生的網開一面。」
「你不恨我?」
「抱歉,我不像諸先生有這麼多精力。我要養家,我還要活着。」
袁苗說到這裏,略一用力,諸一珩的手就鬆開了。她沖諸一珩略一點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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