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遠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雲山北麓，玉衡峰頂。

    一道黑線從南緩緩飛來，在山峰四周繞了半圈，筆直落到峰頂一處空地之上。

    空地北側放了幾張石凳，一名黃臉青年正與一名身形較矮的尖臉男子坐着說話，見此立馬站起身來，大聲笑道：「葉師弟面帶喜色，此番下山定是收穫不小吧？快說來聽聽！」

    但旁邊尖臉男子神色並無多少變化，慢悠悠道：「無欲無求，心之能安；有欲有求，道不可求。師兄太過執著於外物，安知葉師弟下山乃是求物，而非問道？」

    黃臉青年哈哈一笑，對其話中些許譏刺之意毫不在意，贊道：「不錯，還是田師弟通曉道理！怪不得師父老說我雖是師兄，但只不過是沾了入門早的光，悟道卻遠比不上兩位師弟，原來這等細處便有明證，哈哈！」

    兩人一唱一和，正是段罡與田哉二人。

    岳無信聽見兩人對答，忽地心中一暖。躍下飛劍，拱手行禮，微微笑道：「小弟見過兩位師兄。」

    岳無信與田哉只在數月前見過一面，之後便不知其去往了何處。三人接着相敘別來情由，方知田哉又去了數處秘境尋找那玄火門點名索要的騭凃鳥。

    然而田哉奔波數月，更有數次陷入險境，卻仍是一無所獲。眼見三年大比就在眼前，自己的本命靈劍卻難以修復，田哉饒是精通道理，也不由滿臉愁容。

    而說起年末大比，田哉雖是「無欲無求」，但段罡卻似胸有成竹，大有期待之色。

    岳無信知他向來只在門中修煉，難得下山尋訪機緣，如此信心滿滿之色，也不知是否也竟如自己那般修為陡進，不由心有疑惑。

    旁邊田哉腦袋微晃，似是漫不經心道：「大師兄這般心緒極佳，看來當是近日修行進境順遂，年末大比自當一鳴驚人了。」

    段罡一聽哈哈大笑，片刻後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本門弟子都以為仙緣均在山下，卻不知山上也有！」

    兩人一驚，田哉道：「如此說來，師兄是在門中陡獲機緣了？」

    段罡又是一聲大笑，不過這次卻並未回答，只打諢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到時大比時兩位師弟一見便知，嘿嘿！」

    田哉癟癟嘴，臉上現出幾分無奈，倒並不着惱。岳無信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卻是大震。

    三人閒敘一完，岳無信匆匆回到房中。

    關上門後徑直走到屋角一個半大布袋前，見那名喚琴鼠的靈獸嘴邊掛着幾根青草，仍在兀自酣睡，頓時臉色一松，席地坐倒。

    此番下山雖然不過數日，但這隻琴鼠年齒實在太幼，獨自呆在房中着實讓人放心不下。好在知其生性嗜睡，於是下山前尋來滿滿一袋靈草，讓其飽食一頓沉沉睡去，卻沒想到竟一睡至此。

    岳無信搖頭苦笑，將身上數件物事取下放到身前，都是這回下山所得。

    當先幾塊靈石眼熟之極，正是對其數次大助的木行元晶。旁邊另有兩個瓷瓶，乃是在雲山西面一處小城中用幾件過往所獲法器換取的丹藥。而最後之物，便是那顆極品靈丹化形丹，與從那白髮老者身上掉落的淡青薄冊。

    岳無信沉吟片刻，隨手將化形丹放在一旁，將淡青薄冊取在手中。

    薄冊青皮朱頁，只有數十頁厚。每一頁上都有許多破舊褶皺，更有數頁殘破不全，看去年月極久，也不知經過了多少人之手。封皮上「靈瞳封魂」四字字跡甚為古拙，原本似為赤金之色，此時早已變淡，只留下幾許微痕。

    岳無信將薄冊飛快翻閱一遍，心中卻是半喜半憂。

    喜的是冊中所載功法確為封魂瞳不假，且從書中所述看來，此法威力巨大，真有封印他人神魂之能。而憂的卻是此法共有上中下三層，眼前這本薄冊中所載不過是最下一層功法「靈瞳封魂」，中層「仙瞳裂魂」與上層「聖瞳生魂」則只一筆帶過。

    不過岳無信本非貪心之人，能有機緣獲取此等異法已是大為滿意。但最為令人錯愕之處，乃是從書中法訣看來，其與道宗術法截然不同，卻似與過往偶爾聽聞的佛門禪理極為相似。

    岳無信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略一思索翻身站起，將薄冊往懷中一揣，匆匆出門而去。快步到了峰頂空地，徑直走向東南方那座兩層石樓。

    玉衡峰藏書閣中書籍繁多，雖然大多都是關於道宗，但仍有極少他派雜書。岳無信自從入門時被段罡帶來此處一次，之後再未來過，對裏面書籍乃是如何存放一竅不通，只得在書山瀚海中慢慢查看。

    這般一步一架，一目一冊，直到幾乎將整個藏書閣翻了一遍，終於在二樓角落深處找到一本破舊佛經。其被上百本書冊壓在地上，書頁腐朽不堪，不知已在此處壓了多久。

    岳無信大喜，將經書輕輕拿起，將上面灰塵污膩仔細拭去，小心翼翼緩緩翻開。

    經書起始數頁俱是圖畫，旁邊附以幾句梵文。岳無信對佛門典故一竅不通，梵文更是一字不識，只從畫中依稀看出似乎講得是佛門教法最初傳入神州之事。若是放在往常，依其從小好書之性，定會停下細看，但此時心不在此，當即匆匆翻過。

    前面數頁一過，便是以神州文字所寫的大篇佛門經文。但字跡略為隨意，卻是手書而成。只是書頁多有破損腐爛，大半經文均已難辨，只有小半尚能看清。

    岳無信緩緩翻看，見上面無倫行文遣字還是所述義理，與懷中那本功法薄冊中數處確是暗合。於是再無懷疑，這門封魂瞳當是佛門功法無疑。

    隨手翻去，已到經書最後一頁，卻又是一幅圖畫。岳無信此時意興闌珊，本想將其就此合上，但忽然眼角閃動，心中突突一跳，趕緊再向圖上看去。

    看了兩眼驟然大驚，脫口而道：「魔氣！」

    藏書閣四處封閉，魔氣二字在閣中環繞迴蕩，良久方歇。岳無信定了定神，將經書湊近眼前細細看去。

    只見圖中所畫極為遼闊，一座奇偉山脈縱貫南北，南麓盡處一條大江奔騰穿行，正是神州大地。但山脈北麓還有一條雄渾大河，也是西來東去，與大江一南一北，遙相呼應。

    而在一山兩江環抱中，一尊半身巨像雙手據天，面目凶戾之極，渾身散出滔天黑氣，將整個中原之地通通籠罩。而在大江之南，一片詭異霧氣遮天蔽日，也將萬物盡數覆蓋。

    岳無信心中一凜，圖中神江、雲山一目了然，明明畫的是神州地形，但為何北面卻多出另一條大河，與事實毫不相符？

    岳無信疑竇叢生，將經書翻來覆去仔細查看，終於在封底夾頁中發現一行極小文字。字跡與書中文字大不相同，龍飛鳳舞凌亂無比，識來極為吃力。

    好在識海中那篇千字篆文看得久了，對這等怪文已非不能覽讀。岳無信凝目看去，一字一語緩緩念道：「萬世凶禍，萬劫不復，死死死。。。」後面一連十餘個死字。

    讀完此句，岳無信手捧經書呆呆站立，臉上陰晴不定，默然不語。鑲嵌於頂上四壁的數塊靈石發出淡淡光華，照在身上如同石像一般。

    良久後抬起頭來，輕吐口氣，將經書重又翻看一遍。之後將其重又小心放回原處，連那百本書冊也一模一樣壓在上面。看了一眼並無挪動痕跡，匆匆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