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遠 第三十章 村斗
漁家傳統，大豐收後須得休漁數十日，這一夜村民們盡情歡飲，直到天邊都已發白這才盡興而歸。
第二日午時過後，宿醉的村民們方才一一醒來。岳無信對酒並不喜好，甚至因為從小在書中看過許多貪杯誤事的故事，對飲酒反倒有些厭惡。只是昨晚跟喬一竅意氣相投，不覺多喝了幾杯，比旁人醉得更加厲害，兀自尚在沉睡。朦朦朧朧中耳邊似乎傳來一陣爭吵聲，兩片眼皮重的睜不開來，伸手使勁揉了揉，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喬一竅睡在另一頭還在哼哼打呼。
岳無信微微一笑，深呼了口氣，外面的吵鬧聲聽得更加清楚。只聽到爭吵之人一個是賀武，另一個聽他口氣似乎是外村之人，心中不免有些詫異。於是輕手輕腳起身下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循聲而去，只見昨晚村中大擺宴席的空地上聚集了數十人，分為兩撥互相對峙。岳無信悄悄走到人群後面，踮着腳尖仔細看去，只見對面人數較少的一群人跟賀武他們穿着相似，均是中原漁民打扮，為首一人約莫三十五六，長臉窄額，兩隻焦黃眼珠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只是身形極為瘦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賀武正站在人數較多的一堆人前面，雙手叉腰口中大聲說到：「你們下灣村怎麼這麼不講理？昨天那些魚蝦是我們上灣村捉到的，跟你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我們分你們一半！馬老六，趕緊回去吧，別誤了今日的！「身後眾人都大聲應和。
只見對面叫馬老六的瘦削男子陰惻惻一笑，雙眼朝天說道：「賀武，你算什麼東西？我才不跟你廢話，叫你們里長出來，我跟他講！」
「馬老六！我敬你也是下灣村的里長，你可別得寸進尺！」賀武本來還算客氣，聽見馬老六口中鄙夷自大之言，不禁勃然變色。
而馬老六卻似乎視而不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施施然站着不動。
賀武正欲上前趕人，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咳咳，武兒，對客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老里長又咳幾聲，拄着拐棍走到兩群人當中。
馬老六見老里長來了，這才把眼光從半空中放下，不過臉上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開口說道：」老里長，你老人家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上灣村沒人了呢！「說着眼光看似無意的在賀武身上掃過。賀武頭上青筋畢露，雙手緊緊握住掌心。
老里長打個哈哈道：」馬里長說笑了，你我兩村向來一衣帶水，都是一家人，當年你爹在的時候老是跟我相談甚歡阿，不可為了點小事傷了和氣阿「
馬老六怪眼一翻道：」老里長既然說是一家人，那就更好說了，把你們昨日打到的魚蝦分我們村一半吧！「兩隻焦黃眼珠盯着老里長一動不動。
賀武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說道：」放你的狗屁！做你的白日夢吧！「健碩身形一個箭步衝到馬老六跟前，雙眼怒視如欲噴出火來。
老里長連忙喊道：「武兒，住手！「趕緊走到賀武身邊，把他拉在一旁，賀武心中氣急，但對老里長卻是不敢執拗，雖然推到一旁但仍死死盯着馬老六。
馬老六毫不在乎，只道：「老里長，你也知道，這洛水中都好多年沒什麼收成了，昨日老天爺開眼送下這麼多魚蝦來，只是因為你們上灣村在我們下灣村上游，才都讓你們得了去，你說這是不是不公平？是不是該分給我們一半？」語氣咄咄逼人，說出他的一番道理來，身後同村也是紛紛附和。
老里長口中連連稱是，轉過頭吩咐道：「武兒，快去把昨日的收成分出一半給馬里長。「
賀武一聽頓時大驚，口中只是連道：「老里長。。這。。這。。」老里長在村中數十年來德高望重，所言所行素來為人信服，賀武聽聞他竟然允可馬老六無理要求，一時卻不知所措。
而馬老六卻是仰天點頭道：「哈哈，還是老里長明理阿。。賀武，還不趕緊帶路！」走到賀武跟前，手掌在他肩上連推兩下。
賀武心中氣極，牙關一咬，雙手手掌倏地翻出，抓住馬老六手腕用力一拉一甩，馬老六瘦削身子騰空而起，重重摔在四五丈外。
下灣村眾人怒吼連連，一衝而上將賀武圍在當中，拳腳相加。而上灣村眾人也是一擁而上，雙方頓時打成一團。
而岳無信一直站在最後，雙方混戰時早已躲在一旁，看着這些人為了點魚蝦竟然打成這樣，不由得微微嘆氣。
只是雙方人數相差不少，賀武等人又是在自己村中，不時有同村中人聽見響聲紛紛趕來，雙方懸殊更大，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下灣村眾人都被打倒在地。若不是老里長連聲制止，眾人早被打得半死。
只見上灣村眾人將對方圍在當中，賀武左臉上紅腫一片，手臂上也沾有點點鮮血，仍是怒氣未消，大聲說到：「你們下灣村這般蠻橫無理，下次如果再敢到這裏來，就等着到洛水裏餵魚去吧！還不快滾？」說着手臂一揮，周圍眾人撤開一面。
下灣村眾人哼哼唧唧慢慢站起，各自相扶就要離開。忽然只聽身後一陣桀桀大笑，猶如地獄惡魔般可怕，令人汗毛倒豎。
眾人均是驚懼莫名，循聲望去只見本來在遠處摔倒地上的馬老六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來，竹竿般的身形筆直挺立，臉上一片陰兀可怖，身上竟發出淡淡黑氣。
岳無信心中巨震，一顆心突突突跳個不停，腦海中只一直閃現當日地洞中慕野雲的身影，也是這般笑聲，也是這股黑氣。不由得口乾舌燥，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侵襲他的整個身軀，再也顧不得其他，心裏只一個勁說到：「快逃！快逃！」
只是他剛剛邁出幾步，便聽得人群中傳來聲聲慘叫，再也不敢回頭，往村子裏拼命跑去。
村里之人要麼是醒來後到了方才人群之處，要麼仍是酒醉沉睡，村子中空蕩蕩的竟是一個人影也無。岳無信慌不擇路，越跑越快，忽然間經過自己剛才起床的那間屋舍，心中微微一動，一咬牙轉頭進了屋裏。只見喬一竅仍未醒來，一狠心重重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喬一竅身軀顫動，猛然坐起身來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酒來，連連大聲咳嗽。岳無信大聲叫道：「快跑！有妖怪！」他也不知該如何稱呼慕野雲和馬老六這般之人，只知道他們定然並非常人，故而只能把他們叫做妖怪。
喬一竅好容易止住咳嗽，睡眼惺忪一臉迷糊，喃喃道：「阿？什麼？怪物？在哪裏阿？」又打起酒嗝來。
岳無信頓時無語，情知難以跟他解釋清楚，只得道：「快跑！不然來不及了！」又怕又急之下就快哭出來了。
喬一竅雖然淳樸，但並非痴傻，眼見岳無信驚恐神色也已心知不妙，而兩人於昨晚相交後早已相互信任，於是顧不得再問，匆匆忙忙起身下床，拔腿就往外跑去。
岳無信微微一愣，緊跟着叫道：「喂！妖怪在那邊，我們要往這邊跑！「
兩個少年並肩奔跑，岳無信簡單說了幾句緣由，喬一竅嚇得臉無血色，這等妖怪之事以前只在夢中出現，沒想到竟然一覺醒來竟然在身邊發生，不由得伸手狠狠掐了掐自己手臂，只覺痛入骨髓，心中再無懷疑。
二人邊跑邊喊：「大家快起來！有妖怪！快跑阿！。。。」也不敢稍有停留，只一個勁往洛水跑去。過不多久，耳中聽見遠處慘呼聲漸漸停歇，心中更是害怕，加快腳步，到了洛水岸邊。
只見岸邊一字排開挺着數十艘大小船隻，正是上灣村眾人日常打漁用的漁船。兩人手忙腳亂爬上一艘單桅帆船，岳無信抬頭往村里方向看去，遠遠望見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在村舍之間倏忽來去，風中傳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喬一竅解開船頭繩索，把漁船用力推向河中，大聲叫道：「無信，你快去船後掌好舵，我起帆了！」說着雙手用力把主帆拉起，漁船蕩蕩悠悠滑向河心。
二人眼見漁船離岸，兩顆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不約而同大舒了一口氣。
不過就在此時，一道黑氣從天盤旋而至，落在甲板之上。兩個少年大驚失色，只見淡淡黑氣籠罩中一張長臉獰笑不已，正是馬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