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開始當天,普林斯頓高等小鎮的上空壓着厚厚的烏雲,仿佛正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踩着點來到pppl實驗室,走在走廊上的陸舟,忽然覺得這條路有些陌生。
就好像自己不是在前往實驗室,而是在前往醫院產房的路上一樣……
仔細想了想,陸舟覺得這麼形容,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為了這個項目,或者說只是為了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整個「he-3」項目組的工程師、研究員,已經奮鬥了無數個日夜。
包括他自己,已經不知道傾注了多少精力在這個項目上。
毫不誇張的說,「he-3原子探針」技術,就是他的孩子。
沿着走廊來到了控制室門口,陸舟推門向室內走去。
室內的佈局很亂,電線混亂地纏繞在一起,用幾根塑料繩分類扎着,尤其是用於控制原子槍電磁場的計算機,主板和電線都暴露在外面。
畢竟是趕工拼湊出來的東西。
這裏的工程師只能確保沒有故障,並不能確保來這裏參觀的人會驚嘆的鼓掌。
環視了一眼控制室內的人,陸舟很快便看到了拉澤爾松教授。
不過,除了拉澤爾松教授之外,他的旁邊還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
注意到了向這邊走來的陸舟,那個男人面無表情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陸舟先生。」
同樣發現了陸舟,拉澤爾松教授很有眼色地向他介紹起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位是pppl實驗室主任,特里·布羅格教授。」
意外得看着這個男人,陸舟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你好。」
關於這位特里·布羅格,陸舟是聽說過的。
大概就是去年,pppl前主任斯圖爾特·普拉格教授因為nstx-u設備故障,給美國能源部造成了4.38億美元的損失,主動辭職甩鍋不幹了,特里·布羅格「臨危受命」地接替了pppl實驗室主任,以及聚變能科學(fes)的負責人一職,扛起了未來能源的大旗。
而接任之後,他幹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前任扔下的爛攤子,同時加強科研經費的管理。
那些看起來不實用的項目都被果斷砍掉,如果「he-3」項目組沒有表現出足夠潛力的話,這把刀子恐怕也會落在他們身上……
想到這裏,陸舟忽然隱隱猜到,這傢伙是為什麼事而來的了。
看着陸舟,布羅格教授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的說道。
「首先,恭喜你們成功走到這一步。」
陸舟:「謝謝。」
「不用急着謝我,我並沒有幫上忙,而且我接下來要說的並不是什麼好事情,」停頓了片刻,布羅格教授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如果這次實驗依然失敗的話,我希望能夠將項目暫停,pppl的科研人員不是你的私人員工,我們不可能在沒有潛力的項目上浪費時間。」
陸舟眉毛微微皺了下:「即便我願意承擔經費?」
盯着陸舟,布羅格教授不為所動地說道:「沒錯。」
眼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察覺到這一點的拉澤爾松教授輕咳了聲,連忙上來打圓場,並且將陸舟拉到了一邊。
看着拉澤爾松教授,陸舟皺眉問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也許……」拉澤爾松教授猶豫了下,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他是盯上了科研賬戶上的四百萬美元……」
雖然不想這麼揣測自己的上司,但很明顯就是如此。
「四百萬?」陸舟微微愣了下,不過關注點卻和拉澤爾松教授有些不太一樣,「怎麼還剩四百萬沒用完?」
聽到這句話,拉澤爾松教授差點沒被一口氣給嗆到。
還剩四百萬?
怎麼聽你的語氣還有點不滿?
「一千萬那是我隨口報的價,事實上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和我們的關係不錯,那些淘汰下來的舊設備除了我們之外他們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買家。算上原來賬戶上的錢,我們總共只花了七百多萬美元……」
說到這裏,拉澤爾松教授的眼神有些躲閃,「問題不是在這裏,而是在我們科研賬戶上的剩餘資金。你知道的,雖然我們的日子看起來過的很舒服,但可控核聚變這種投資未來的技術短期內很難看到商業化的前景,國會的預算委員會一直在找我們的麻煩……」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陸舟頭疼道。
拉澤爾松教授一本正經道:「當然有關係,如果砍掉了我們的項目,這筆經費就能挪到更有潛力的項目上去了。」
陸舟微微愣了下,心中忍不住臥槽了一聲。
「還能這樣?」
「誰想到你打錢的速度那麼快,」拉澤爾松教授躲閃着看向了一邊,輕咳了聲,「如果當時我們簽個協議,規定清楚這筆捐贈資金的用途,情況可能會對我們更加有利一些……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們只要成功就好。」
這筆經費在「he-3」項目組的科研賬戶上自然沒人能動,但只要將項目組本身砍掉就行了。這麼做雖然不道義,但也算是程序正義的一部分。
不過也正如拉澤爾松教授所說的那樣,現在討論這個根本沒有意義。
如果他們的項目一直出不了成果,就算沒有那四百萬美元研究經費的結餘,布羅格教授也會想辦法砍掉這個項目。
畢竟,pppl實驗室有很多更有潛力的項目正在進行,不可能在一個沒有潛力的項目身上浪費科研資源,哪怕不用承擔這個項目的經費。
身為這裏的負責人,他必須從全局出發考慮問題。
所以,對於「he-3」項目組而言,他們需要一次勝利來證明自己!
……
隨着陸舟的到場,在經過了簡短的會議之後,拉澤爾松教授宣佈了實驗正式開始。
工作在各自的崗位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生怕驚擾了那真空室內的等離子體,以及即將發射的氦3粒子。
當一切準備就緒,拉澤爾松教授沒有說話,只是向陸舟投去了視線。
陸舟同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豎起了拇指。
明白了他的意思,拉澤爾松教授深呼吸了一口氣,伸手按下了那個按鈕。
所有的工作已經完成。
剩下的……
也只剩下祈禱了。
通過閘門的液氦逐漸浸泡了導線,處在超低溫環境下的導體,也漸漸逼近了超導的臨界溫度。
磁軌溫度達到超導臨界溫度的瞬間,通過超導線圈的電流開始急劇上升,為軌道內盤旋着的氦3原子醞釀發射的初速。
在1號信號燈亮起的瞬間,氦3原子的速度都被提升至極限,與此同時,「原子槍」也完成了它的裝填。
一切就如子彈上膛,乾脆利落。
拉澤爾松教授向陸舟投去了視線。
在無聲的交流中,陸舟點了點頭。
這一次,是由他來。
深呼吸一口氣,陸舟走到了電腦前,按下了這第二個按鈕,也是最後一個按鈕。
就如同扣下了扳機,運動在軌道外側的氦3原子,驟然脫離了加速軌道,移動到了與加速軌道相切的發射軌道上。
沒有任何聲音。
也看不見任何現象。
然而就在原子槍發射氦3的瞬間,那顆被加速到極限的氦3原子,就如一枚出膛的子彈,攜帶着龐大的能量,撞向了灼熱的等離子體。
探測器上收集到的電磁波信號,泛起了一層層抖動的漣漪。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卻如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在這一瞬間,無論是陸舟,還是拉澤爾松教授和實驗室里的其他研究員,亦或者pppl實驗室主任布羅格教授,呼吸無一例外地頓住了半秒。
也正是在同一瞬間,擊穿等離子體的氦3原子核,悄無聲息地撞在了靶材料上……
那微弱的波動,迅速被靶材料背後的探針敏銳捕捉,將撞擊數據反饋在了實驗室電腦屏幕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秒凝固了。
而下一秒,實驗室里便爆發了沸騰的歡呼聲。
拉澤爾松教授將他的帽子狠狠地丟到了天上,用與他年齡不符的激動,揮舞着拳頭歡呼。
「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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