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風,只有雨。
冰冷、殘酷的雨水不但將地上鮮血沖淨,仿佛也將冷風沖死,活活的衝擊而死。
鮮血漸漸變得很暗淡,沒有了最初流出時那麼紅潤、那麼鮮艷、那麼動人,可是他們心裏積壓的仇怨卻更深、更濃了。
因為這就是江湖,就會有仇怨,有仇怨就會有鮮血,鮮血之所以流之不盡,因為他們心裏那仇怨是淌之不完的。
也許就因為是這樣,江湖才叫江湖。
也許就因為他們不平凡的故事與情感,江湖才會被很多人迷戀、喜愛,他們的故事與情感才會被後人世世代代流傳下去,永遠燦爛、輝煌,明亮、耀眼。
可是又有多少人理解他們燦爛、輝煌的背後,有多少無奈與不甘,一種無法反抗、無法逃避的無奈與不甘,深入軀體、滲入血液的無奈與不甘。
也許只有他們這些江湖人自己才能明白,那是多麼的悽慘,多麼的悲涼。
頭上的鮮血也沖淨,袈裟也不知道丟到哪去了,他臉上漸漸已顯得很疲倦、很無力,一種很滿足、很過癮的疲倦、無力。
軀體上別人的鮮血已沖淨,自己的卻流了出來,血淋淋的鮮血不停流淌着。
浪鬼牙齒落到哪裏,哪裏就出現一個血洞,血淋淋的血洞不停流淌着鮮血,流淌着自己的疲倦、無力。
也許這就是能殺多少是多少。
他手裏的刀已不見了,反正有沒有刀都是一樣的。
一個殺人的心若是死了,就殺不死人,也無法殺人。
也許沒有多少人能理解這裏面的意境,更不會有多少人會支持這個說法。
一個殺人的心若是廢了,殺機就廢了,殺意就廢了,殺氣就廢了,什麼都廢了,那麼手中握住的縱使是天地間雄兵利器,也不會有逼人的殺機、逼人的殺意、逼人的殺氣。
一個沒有殺機、殺意、殺氣的江湖中人,會變成什麼樣?
也許現在的浪鬼最明白了,眼珠子漸漸已凸出,舌頭漸漸已拖了出來,臉上的肌肉漸漸已鬆弛,胳膊上高高翹起的神經漸漸已倒下,倒下就歸於平靜,永遠的平靜下去。
可是他眼睛裏卻流露着一種說不出的無奈與不甘,江湖中大多數人有過的無奈與不甘。
血王的手從他脖子緩緩縮回,縮回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緩緩喘息着。
他的眼神痴迷、呆滯而又無力,仿佛是已過度激情、過去刺激之後,變得極為疲倦、極為疲憊。
疲倦、疲憊的不想做任何事,什麼也不想做。
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地上,地上漸漸暗淡、消失的鮮血。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酒意深入軀體、滲入靈魂的浪子,江湖中無根的浪子,坐在漆黑、冰冷、寂寞的長街上,凝視着吐出的一切。
現在的他仿佛就是那樣的。
沒有動,疲倦之色漸濃,喘息卻更粗。
他是真的疲倦?還是過度盡興之餘回味着其中的樂趣、快意?
沒有人知道這可怕、邪惡的瘋子到底想着什麼。
他摸了摸頭,就垂下,不在動彈,仿佛已懶得去動。
沒有風,寒意卻更濃。
楊晴已將披風緊緊的抱在懷裏,緊緊的不放開。
她似乎被嚇得不輕。
柳銷魂呢?
已嬌弱的站立楊晴後面,靜靜的沒有說話,沒有動,依然是垂下頭的。
她竟沒有抬起過頭。
是不是也很害怕?又或者是不是臉上有什麼秘密?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一種無法敘述、無法傾訴的無奈與苦衷?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人沒有動,槍也沒有動。
槍尖上已滴滴滾落着,滾落着冰冷、殘酷的雨水。
一切仿佛都已變得很平靜,平靜的只有落雨那蕭蕭聲。
這裏的故事仿佛已要結束,一切都應該到了收尾的時候。
也許才剛剛開始,並沒有結束。
江湖就是流行開始,卻沒有流行結束,因為沒有結束。
血王掙扎着站起,既沒有看一眼無生,也沒有看一眼地上那支離破碎的人,被他糟蹋過的人。
他緩緩的轉過身就看到一個人。
頭上遮雨的帽子斜戴着,嘴巴也是斜斜,眸子也是斜斜的,斜斜的盯着血王。
目光已變得冰冷、殘酷,比雨水更冰冷、殘酷。
「你殺的?」
血王點頭。
他似已不願多說話,因為已疲倦,已無力。
疲倦、無力的不想過問這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你是離別咒?」
血王點頭。
這人手已輕輕抓了抓,不遠處的袈裟已飄動着。
袈裟漸漸已變得淡紅色,已不在那麼鮮艷、明亮。
「你是離別咒里四大天王,袈裟血王?」
血王點頭。
他抬起頭凝視着這人,凝視着這人手中握住的刀。
沒有刀鞘的刀,已在徐徐流露出殺機、殺意。
雨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冷。
這人說的話也越來越冷。「你是不是已殺光了這裏的人?」
血王點頭。
這人斜斜的盯着血王,邪邪的說着,「你還沒有殺光。」
血王不語,已在等待。
「我還沒有死,所以你還沒有殺光。」
血王死死的瞪着這人,「你是什麼人?」
「我是大債主,快刀。」
說到快刀的時候,他的刀已出手,刀光一閃,已沒入血王的軀體。
血王咬牙,手已在不停劇烈抽動着,不停的搖擺着,他軀體後面的袈裟也在不停抽動着、不停搖擺着。
任何忽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的眼珠子已高高凸出,仿佛隨時都會跳出來。
軀體已不動,快刀緩緩將刀抽出來,靜靜的站着,靜靜讓冰冷、殘酷的雨水沖洗着刀身。
沒有說話,沒有動,靜靜的凝視着浪鬼眼睛,他眼睛裏卻流露着一種說不出的無奈與不甘,一種江湖中大多數人深入軀體、滲入血液的無奈與不甘。
冰冷的雨水已從眼帘滾落下去,他的眼睛一動不動。
他似已看穿表面的無奈與不甘,仿佛已看到裏面的真相。
裏面的真相是什麼?
快刀已在嘆息,眼眸里已現出憐惜、同情之色。
一個人的殺心若是廢了,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個殺人的心若是廢了,殺機就廢了,殺意就廢了,殺氣就廢了,什麼都廢了,那麼手中握住的縱使是天地間雄兵利器,也不會有逼人殺機、逼人殺意、逼人殺氣。
快刀閉上眼,甩了甩頭,卻不知道甩出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刀身鮮血完全沖淨,快刀才走了過去,將浪鬼抱起,走向無生。
停於七尺處。
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這樣靜靜的凝視着無生,凝視着無生手裏的槍。
蒼白的手,漆黑的槍。
手沒有動,槍也沒有動。
槍尖已滴滴滾落,滾落着雨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滾落。
無生沒有說話,空空洞洞的眸子沒有一絲情感,也不會有情感。
槍頭般盯着、戳着前方,前方只有雨水。
冰冷、殘酷的雨水,漸漸已飄得更急,漸漸已飄得更令人心寒、發苦。
快刀點點頭,盯着無生。
「我知道你。」
無生不語。
「你是江湖中少之又少的神,槍神。」
無生不語。
「你沒有殺浪鬼?」
無生不語,仿佛沒有聽到。
「你沒有殺他,是不是覺得已不必動手?」
無生不語,沒有動彈,更沒有看他一眼。
「因為你已將他廢了?是不是?」
無生不語。
「他的心若是沒有被你廢了,血王也許不是他的對手,他也......。」
他沒有說完,仿佛已無法說完,嘴裏仿佛已變得發苦,苦得令人發瘋、崩潰、嘔吐。
無生不語。
快刀不再說話,忽然轉過身,大步的走開,走向前方。
前方雨水更急、更冷。
他的步子是不會停下的,正如他的嘴,是不會隨意開口說話。
不是隨便的人,做出的事是不會隨便的,不會拖泥帶水的。
無生不語,也不動。
仿佛沒有看到,仿佛懶得看到。
他仿佛已看淡了天地間恩怨情仇、愛恨糾結......。
他終於還是嘆息了一聲。
楊晴凝視着他漸漸離開,心裏莫名的飄起一抹傷感之色。
她擁抱着無生的軀體,「你們並沒有交手。」
無生不語。
「只是看了看而以。」
無生不語。
「你為什麼可以廢了別人?」
無生不語。
「你是怎麼做到的?」
無生不語。
「你是不是用了很特殊的法子?」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楊晴也不語,輕撫着他的軀體,笑着凝視外面那冷雨。
她臉上漸漸已飄起了歡樂、喜悅。
外面那冰冷、殘酷的雨水並不能阻止她的歡樂、喜悅。
一個人只要是活着,就要儘量讓自己歡樂、喜悅,否則,不是白活了嗎?
楊晴顯然明白這一點。
所以沒有什麼壞事,就要儘量笑着,笑着面對一切。
柳銷魂呢?
她是不是明白這一點?是不是已明白沒有壞事的情況下,就要儘量讓自己開心點?
她的頭已垂得更低,軀體已斜倚冰冷、堅硬的牆壁,漸漸的變得更加嬌弱、無力,漸漸的已蹲下。
沒有喜悅,沒有哭泣,可是她的軀體為什麼會輕輕抖動?
是抖動着自己的寂寞、空虛?還是抖動着自己的喜悅、歡快?又或者是抖動着哀傷、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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