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影,沒有刀身,只有寒光。
寒光飄動,枯葉起伏、搖擺、翻滾。
無生輕煙般飄起,飄忽着,似已與枯葉融為一體,他就是枯葉,枯葉就是他。
他的軀體仿佛是每一片枯葉,每一個角落都在享受着寒光帶來的刺激與快意,他的靈魂與精神似已在殺氣漣漣之中享受與回味着。
回味着生死邊緣絲絲絞痛的折磨與歡快。
寒光森森飄動不定,落葉蕭蕭搖曳不止。
無論誰也分不清是殺機縱縱的寒光吞噬了搖曳蕭蕭的枯葉?還是搖曳蕭蕭的枯葉淹沒了殺機縱縱的寒光。
光寒流轉更急,葉蕭飄動漸忽。
沒有人願意停下,停下就是會倒下。
倒下就會離別,生命的離別,軀體的離別,統統的離別。
生前的一切都會化作泡影,虛無縹緲的泡影,也是笑話,更是狗屁。
天地間寒意更加劇烈。
一個人在生死邊緣、命懸一線時的掙扎是什麼感想?
也許關雲已沒有感想,也不能有一絲感想,家中的妻兒、親人,大刀門裏的兄弟、手足,還有晝晝夜夜希望、期待大刀門不得安靈的對手、敵人,這些在此刻都不能令他分心,不能令他感想。
他現在只能感覺。
感覺自己還活着,決鬥、拼命還在繼續,生命已在陰陽之間、一線之隔的距離徘徊、遊蕩。
勝利與失敗之間的決鬥,時刻都會勝利,也會失敗,勝利就是活着,活着就可以享受到勝利帶來的燦爛與輝煌,不必忍受恥辱,一丁點也不會有。因為燦爛、輝煌的勝利足以將一切恥辱統統洗淨,洗得乾乾淨淨。
那失敗呢?
失敗就是倒下,倒下就是死去,死去也是離別,離別是不會有燦爛與輝煌,那恥辱呢?
當然更不會有,因為既然離別,什麼都與你沒有一絲關係了。
他的失敗呢?
他一旦失敗就會倒下,不但自己倒下,大刀門也會倒下,只要倒下就不會站起,因為他的對手、敵人是不會給他們機會喘息的。
這就是江湖,活生生的江湖,現實而又殘酷的江湖。
他的兒子也許很快就會淪落到街頭乞討,說不定就過不了幾天,忍受不了森森寒意,就會倒在街頭,像死狗一樣,沒有人去過問一眼,美貌漂亮的妻子很快就會被賣入青樓,淪為陌生人的玩物、寵物,淪為江湖中的浪子、某某官人......的喝酒助興的彩頭,......。
所以他不能失敗,一丁點也不能。
因為他失敗的後果實在太淒涼、悲慘。
所以他現在只能感覺,努力的感覺着。
他不但用軀體去感覺,還用靈魂與精神去感覺,去感覺無生的存在,無生的生命距離他大刀有多遠,他的生命離死亡還要多遠。
因為他的倒下、死去,換來的不僅僅是接受燦爛與輝煌,還有離別淒涼與悲慘。
刀光依然,無形無影,仿佛沒有一絲疲倦、無力,沒有一絲厭惡、厭煩。
他的軀體與大刀仿佛已與大地、蒼生離別,這種離別就是為了重逢,勝利的重逢,燦爛、輝煌的重逢。
無生呢?
他的離別會帶來什麼?
他是不是有着自己的親人、愛人、朋友......?
沒有人知道這一點,因為他不是人,是神。
這一代江湖中少之又少的神,槍神。
那他是在感想?還是在感覺?
也許他不會去感想,也不會去感覺,只會去享受。
享受着在生死邊緣、命懸一線的絲絲快意與刺激,沒有痛苦、恐懼,就算有那也是快意、刺激的。
一種令人無法理解、難以相信的享受。
他們這一戰是不是就這樣持續下去,沒有任何事物阻攔、影響到嗎?
也許真的很少,太少了。
因為關雲太想勝利了,同時他也太需要勝利了,他的勝利不但關係着自己燦爛、輝煌,大刀門這一代的興衰,家族的起落。
這些都不允許他有一絲一毫的失敗。
他們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讓對方說話的機會。
因為他們是江湖中的男人,江湖中的男人是不會用嘴多說話的。
遠方冷風陣陣飄過,仿佛並沒有什麼異常。
可是就在這時。
刀光頓無,殺機頓死,殺氣頓消。
天地間變得極為安靜,極為蕭索。
落葉蕭蕭着地,冷汗已豆大般滾落,棗紅色的臉頰已變得蒼白無力,長長的鬍子已凌亂不堪。
眸子裏流露出呆滯、驚慌之色。
軀體漸漸已不穩,漸漸的已抽動,手裏的大刀已垂下。
刀鋒上的光芒仿佛已沒有那麼冰冷、森寒,變得極為暗淡,沒有一絲光澤。
天地間肅殺之意漸漸退去。
飄動的枯葉蕭蕭着地就不在翻滾,死死的不在動彈,沒有一絲活力與激情。
是什麼事情令關雲有這麼大的變化?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眸子裏的快意於刺激已漸漸消退,漸漸的變得空空洞洞,沒有一絲情感。
槍頭般盯着、戳着關雲,戳着關雲的大刀。
軀體與大刀已不停的抽動,殺機與殺氣已不復存在,他已變了。
殺機與殺氣竟已活活的擊潰,精神與靈魂已在這頃刻間驟然虛脫。
無生嘆息。「還是讓你知道了。」
關雲想說什麼,嘴角卻已僵硬,已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忽然提刀拔地而起,縱身凌空,野獸般嘶叫着箭一般射向遠方。
遠方正是車廂。
冷風飄過,凋零的草木胡亂搖晃着,片片枯葉如軟軟垂下,就不在動彈。
車子沒有移動過,柳銷魂抱着熟睡中的楊晴輕輕抖動着,頭是垂下的,仿佛不願別人看到他驚慌、恐懼的臉頰。
楊晴臉上的笑意說不出的甜蜜、歡愉,她的夢似乎是極為甜蜜、歡愉的。
兩匹馬已在輕輕的踩着地上,仿佛對此很不滿,地上的泥漿已令蹄掌完全濕透。
沒有下雨,空氣顯得極為乾燥、發苦。
關雲停在不遠處,凝視着他們。
他們無一不是大刀門裏的精英、強將,隨他已多年,殺人放火、刀頭舔血的時候,他們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手上的功夫,都是在流血拼命中學來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學的,這種招式不但直接、簡單,而且極為有效。
可是現在呢?
關雲喘息的更加劇烈,慘白臉頰已沒有一絲血色,漸漸已在抽動,大刀「叮」的落地,他的人驟然間已崩潰。
他緩緩的倒在地上,不停的嘔吐,將胃裏所有的食物都統統的吐出.....。
十幾條魁武雄壯的大漢都從中間斷成兩截,軀體裏面的......已滾落滿地,無論誰看到這些,都會聯想到菜場裏殺魚的小販,倒出的垃圾。
每個人的臉上依然殘留着笑意,令人噁心、作嘔、想吐的笑意。
他們的手中赫然握住絲帶,粉紅色的絲帶。
粉紅色的絲帶在手中劇烈、瘋狂地扭動、搖晃着,仿佛是激情、興奮中的響尾蛇,仿佛要搖死、扭出所有的寂寞、空虛,說不出的銷魂。
它給別人帶來的卻只有離別,軀體的離別,生命的離別,永遠的離別。
詭異、詭秘的離別,仿佛是一種咒,一種諸魔降下的咒。
凶咒、毒咒、惡咒。
是離別咒!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不語。
關雲也不語,他已伏倒在地上喘息。
柳銷魂更不語,她垂下頭,沒有人看見她臉頰,卻可以看到她的軀體,軀體已在抽動,不停的抽動着。
她顯然已受到了過度驚嚇、過度懼怕。
無生石像般走向關雲,停於七尺處,眸子已槍頭般盯着、戳着關雲。
「你還活着。」
關雲點頭。
「他們是不是已死了?」
關雲點頭。
「他們已不能做事了。」
關雲點頭。
「可是你還能做事,你還沒有死。」
關雲點頭。
「你只要能握緊手裏的刀,很多事都不是什麼大事。」
關雲點頭。
他喘息着凝視握刀的手,粗壯肥長的手指已在顫抖,每一個骨節都在顫抖,漸漸的抖得更加厲害。
「我還......。」
他並沒有將嘴裏話說完,仿佛已無法說出。
無生已在嘆息。「你可以的,你的刀法很不錯。」
關雲點頭。
無生手一伸,輕輕的一抓,不遠處的刀已到了他手裏。
他握住刀身,將刀柄遞給關雲,直直的橫在關雲前面。「只要你站起,握起大刀,就什麼也沒事了。」
關雲掙扎說站起,伸出手來,握住刀柄。
無生石像般轉過身,不願在看他一樣,走向車廂。
天地間漸漸已飄起了冷風,冷風如刀。
落葉蕭蕭,飄落立刻已與大地融為一體,連冷風都吹不走。
枯黃的落葉頃刻間染得血紅,血淋淋的紅色。
關雲握住大刀,凝視着無生。
他的喘息已漸漸已平息,軀體已漸漸穩定,蒼白的臉頰漸漸已變成了棗紅色,甚至連握刀那每一根骨節,都顯得極為冷靜。
長長的鬍鬚已在冷風下飄飄,鳳眼漸漸已眯起,漸漸已變得極為森寒,極為冷酷。
鬍鬚上的血跡漸漸已飄盡,手已在輕輕撫摸着。
「你為什麼不殺我?」
無生轉過身,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他,不語。
「你為什麼不在剛剛殺我?」
無生不語。
空空洞洞的眸子一絲情感,盯着、戳着他的手、手裏的大刀。
「你有恩於我。」
無生不語。
「但我還是想要殺你,壯我大刀門。」
無生不語。
「今天你放我,他日見面,我們還是會決鬥的。」
無生不在看他,「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
關雲不懂,也不語。
「因為你是關雲,天下沒有第二個關雲。」
關雲不語,臥眉已輕輕抖動,目光卻更加森寒,更加冷漠。
「天下之大,知己易找,對手難求。」
關雲不語,卻已在點頭。
「你好好活着,我們還是有見面的機會。」
「今天呢?」
「今天已夠了,除了今天,什麼時候都可以。」
關雲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再說話的時候,軀體忽然轉過身,走向遠方。
無生嘆息,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關雲離去的背影,仿佛要活活將關雲戳死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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