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與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下梅花

    劍已出鞘。

    劍光飄飄,劍氣森森。

    這兩口劍都是好劍,握劍的人都是好手。

    盧一飛是好手,冷笑師太更是好手。

    江湖中很多學劍的後起之秀都會以他們為榜樣、動力,不停的追逐,不停的求取進步。

    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兩位極為出名、極為出色的劍客又有何求?

    名聲對他們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對自己很重要?對自己的門派也很重要嗎?

    冷風更加冰冷,冰冷而無情。

    那扇窗戶不停抖動着,就在抖動到無法忍受的時候,驟然間已打開。

    邊上爐火扭動更加劇烈。

    柳銷魂走向窗戶,然後就吃驚的呆在那裏。

    十幾名鷹三鏢局的人驟然間在劍光下倒下,倒下就不再站起。

    手裏依然握住刀,手臂上根根青筋毒蛇般軟軟無力褪去。

    人倒下,刀落地。

    劍尖的鮮血猶在飄零,人已看向這邊,冷冷冰冰的眼睛沒有一絲情感。

    髮絲高高挽起,上面僅有一根漆黑的髮簪。

    劍並未入鞘,十幾名峨嵋弟子瘋狂的奔向裏面,奔向樓上。

    柳銷魂也知道,她們也會奔向自己,劍尖飄零着別人的鮮血,用不了多久,也會有自己的鮮血。

    幾條漆黑、消瘦而無肉的土狗,搖了搖尾巴,緩緩的靠了過去,舔了舔地上鮮血,怪叫了一聲,......。

    縷縷髮絲冷風胡亂晃動着,卻並不能令它們有一絲後退的意思。

    它們漸漸已撕咬着血肉,......。

    冷風呼嘯。

    柳銷魂只覺得胃部忽然劇烈抽搐,然後用力的抓住窗戶那根橫木,將軀體靠在上面,然後瘋狂的嘔吐。

    她不怕死,也不怕受到任何傷害。

    肚子裏的食物並不多,已統統吐完、吐盡,可是吐意並未消退,一絲也沒有,所以她依然保持着那種姿勢。

    她實在無法忍受幾條惡狗的殘忍、惡毒。

    劍已出鞘,並沒有入鞘。

    他們顯然沒有一絲入鞘的意思,因為出鞘目的並未達到。

    所以不能入鞘。

    人猶在等待,兩口劍冷冷的對着她,誰都不願讓誰。

    他們兩人仿佛都有殺死柳銷魂的理由。

    盧一飛溫文爾雅的握住劍,遠遠的站着,並沒有靠近,冷笑也不會讓靠近。

    冷笑也是一樣,盧一飛也絕不會讓她靠近一點。

    峨嵋弟子已肅立一邊,劍尖鮮血已飄盡,並沒有擦淨上面的雪跡。

    她們都很年輕,目光卻很冷,又冷又冰,死死的盯着柳銷魂。

    人是溫文爾雅的,手中劍卻是極為冰冷的。

    他笑了笑,凝視着柳銷魂的背脊,背脊已在冷風中輕輕抽動,吐意猶在,肚子早已空空。

    「在下華山派大弟子盧一飛,恭請離別咒主人柳銷魂早做決斷。」

    酸書生的文化實在令人佩服、吃驚,對自己的敵人都顯得很尊敬,很有修養。

    冷笑冷笑着,笑得仿佛是十幾堆惡鬼,殘忍、惡毒而又無情。

    冷風掠過,插在她身後的拂塵就不由搖晃了起來,搖晃的並不比外面那幾條尾巴輕。

    她冷冷的站着,掌中劍沒有動,劍光卻已冷冷飄動着。

    「娘希匹,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盧一飛笑了笑,不語。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是不是喜歡很快收場的那種男人?」

    盧一飛笑意不變,也沒有說一句話。

    冷笑冷笑着更加瘋狂,更加惡毒,「你是不是沒有用?」

    這些話不但令柳銷魂深深吃驚,也令所有人吃驚。

    峨嵋派雖然是學劍的劍派,並沒有經過儒學的薰陶,卻也不是地痞流氓之流。

    盧一飛溫文爾雅的笑着,仿佛並沒有聽到,又仿佛懶得去聽。

    這種修養,放眼江湖,也許都找不出幾個。

    柳銷魂緩緩喘息着,軀體抖動的已不再那麼劇烈。

    她轉過身,凝視着他們,眸子裏嘔吐之色漸漸已平息,憐惜、同情之色更濃。

    冷笑忽然冷笑着盯向柳銷魂,「橫豎都一死,快點。」

    眸子裏已顯得很得意,也很自豪,因為她有把握。

    她的劍很快,也許比盧一飛要快點,一個人如果想死的舒服點,就需要死在這口劍下,死亡前的那種痛苦也會少點。

    盧一飛臉上的笑意沒有一絲改變,胸膛卻已緩緩起伏着。

    因為他也知道這一點,掌中劍的確沒有冷笑快。

    冷笑冷冷的撫摸着劍穗,臉頰上每一根老肉已劍穗般飄動。

    「你可以選了,選誰都可以,我們都會給你一個痛快。」她忽又冷盯着柳銷魂,「想要更痛快點,就要看誰的劍快了。」

    她仿佛在告訴柳銷魂,自己的劍很快,死在自己的劍鋒下,死亡前的痛苦一定很少。

    柳銷魂不語,她的嘴仿佛已無法言語。

    她只是伸出手,指向盧一飛。

    這表示她願意死在盧一飛的劍下,不願死在冷笑劍下。

    冷笑臉上笑意已凝結,靜靜磨牙,冷冷的盯着盧一飛。

    她實在恨透了盧一飛。

    盧一飛笑了,笑得很歡快,卻沒有一絲得意,因為他是文化人,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就算是勝利也不能有一絲驕傲之色。

    他笑着走向柳銷魂,冷笑沒有阻止他,他已是這場拼命中最大的贏家。

    其他人也沒有阻止他。

    他笑着走了兩步,驟然間已倒下。

    臉上的笑意依稀溫文爾雅,令人不但極為歡愉、喜悅,也令人敬重、欽佩。

    他竟已死了。

    沒有人看見他被誰殺死的,也沒有人見到一滴鮮血。

    這人仿佛是被地獄裏的妖魔活活掐死的,沒有一絲痕跡。

    劍柄沒有劍穗,劍猶在手中。

    握劍的手依稀沒有鬆開劍柄,因為他們都是劍客,劍客的劍一旦出鞘,不達目的是絕對不會入鞘。

    他也一樣。

    柳銷魂的軀體忽然變得更加抖動,因為自己又無辜的傷害到一個人。

    她不想傷害,卻已傷害到。

    手已縮回,緊緊的貼在胸前,似已一刻也不願拿出,不願再去傷害別人。

    死寂,死寂如墓穴。


    每一個人臉頰上仿佛都已飄起一抹看不見的陰影。

    冷笑的笑意變得很奇怪,很僵硬,很醜陋,也很可憐。

    十幾名峨嵋弟子掌中劍依稀沒有入鞘,劍尖的雪跡猶在,可是卻已不穩,漸漸已抖動。

    柳銷魂已清晰的聽到她們呼吸都已急促。

    她緩緩走向冷笑,嬌弱的凝視着她,「你是劍客?」

    冷笑已後退,退得很慢,臉上每一根皺紋都已輕輕抽動,她只是點點頭,卻沒有說一個字。

    那張嘴仿佛已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捂住,死死的捂住。

    一個字也休想說出。

    柳銷魂嬌弱的站着,她也站着,手中的劍依稀很穩,也很冷,可是已有了變化。

    一種看不見的變化。

    「你手裏是不是劍?」

    她說的很慢,也很清晰,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冷笑點頭,不語。

    柳銷魂嬌弱的凝視着她,「你的劍也殺人?」

    冷笑點頭。

    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變得仿佛是半隻惡鬼,不但令人懼怕、膽怯,也令人生出憐惜、同情。

    柳銷魂點點頭,似已明白了這一點,「那你來殺我。」

    冷笑咬牙,冷冷的盯着她,盯着她的手。

    那隻手沒有動,人已閉上眼,這不會有什麼危險,一絲也不會有。

    她顯然也知道街道上詭異、詭秘的事,本來是不信的,也休想令她相信。

    現在卻休想令她不相信,她不得不小心。

    因為這隻手仿佛帶着一種神奇而又奇異的妖法,只要一點到誰,誰就會死去。

    柳銷魂睜開眼,看了她一眼,眸子裏已現出了憐惜、同情。

    冷笑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字來,「好。」

    話語聲中,她的劍已驚虹般飛出,刺向柳銷魂的胸膛。

    柳銷魂沒有動,軀體嬌弱的站着,嬌弱的等待着。

    劍尖仿佛已刺進柳銷魂的胸膛,仿佛又沒有刺進去,只是靜靜的停在那裏,痴痴的盯着柳銷魂。

    柳銷魂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可是她邊上赫然多出一個人。

    這人的笑意很大路,站的也很大路。

    無論是誰,都可以感覺到這人很容易溝通,很容易成為朋友。

    這人赫然是徐大路。

    他停在柳銷魂邊上,只是將柳銷魂的手輕輕抬起而已,並沒有做別的動作。

    柳銷魂忽然睜開眼,就看見了冷笑爛泥般倒下。

    她的弟子依稀肅立於邊上。

    徐大路笑着凝視她們,她們每一個都很年輕,也很漂亮,軀體上每一根肌肉都可以令人歡愉、歡快,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可以在她們軀體上找到歡樂、喜悅。

    「你們的師傅已死了。」

    她們不語。

    「你們還活着,是不是?」

    沒有人說話,只有他自己在說話。

    「你們可以將她帶走,現在就走。」

    她們已走,現在就走了,帶着屍骨緩緩的走了下去,走向漆黑的遠方。

    徐大路凝視着柳銷魂,眸子裏流露着很大路的笑意,「人已死去,徒悲無用。」

    柳銷魂凝視着他,眸子裏漸漸變得很痛恨,她痛恨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我又殺人了。」

    徐大路笑了笑,笑的很無奈,「是的,我就在邊上。」

    柳銷魂點頭,緩緩蹲下,緊緊的抱緊膝蓋,凝視着爐火。

    這爐火併沒有什麼特別,冷風掠過,就不停扭動着,仿佛是一個很專業的舞者,在扭動着心裏的情懷跟浪漫。

    劇烈卻不會令人厭惡,只會給人帶來溫暖。

    徐大路往裏面丟了一塊木炭,深深的嘆息着,臉上無奈之色更濃。

    柳銷魂緩緩凝視着他,「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徐大路吃驚的盯着柳銷魂,他不相信她會說出這句話來。

    他也知道她說去的地方是哪裏,難道她還沒有呆夠?

    那裏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冰冷、堅硬的牢房裏什麼也沒有,連一點光也休想照進去,更沒有風,一縷風也休想吹得進去,當然也沒有一點溫暖。

    一個人可以不去感受到光,也可以不去感受到風,卻不能失去溫暖,一點也不能,因為那實在很無情,也很冷血。

    「你回去?」他忽然凝視着柳銷魂,吃驚的笑了笑。

    柳銷魂緩緩的凝視着他,緩緩的站起,笑着,「你讓我回到那裏面,我想回去。」

    她說的很慢,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

    徐大路忽然轉過身,凝視着地上另一具屍骨。

    他的笑意猶在,溫文爾雅的笑意沒有一絲褪去,仿佛時刻都在告訴着別人,自己多麼有修養,也很有教養。

    柳銷魂忽然走向他的面前,笑着,「我不想再害人,只要你答應我,我可以滿足你任何要求,我甚至可以......。」

    她的話並沒有說出,也不用說出。

    徐大路笑了,笑的仿佛很奇怪,「你很喜歡那裏?」

    柳銷魂點頭,「是的,我很喜歡那裏。」

    「你喜歡那裏什麼?」徐大路臉上的笑意已化作酸楚,不但令自己酸楚,也會令別人酸楚,「只要你能說出一樣是喜歡的,我就帶你回去。」

    他說到回去的那兩個字時,是咬着牙說的。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裏,關進那裏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活在那裏面的人,並不用多久就會變得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那種滋味,實在......。

    柳銷魂凝視着徐大路,眸子裏現出祈求之色,「你也知道,我不小心就會將人害死,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徐大路點頭。

    「可是又有什麼地方適合我去?」

    徐大路不語,似已無法再語。

    走向窗口,凝視着那輪寒月,讓冷風刀一般刺激着自己的胸膛,讓自己變得更加痛苦一點。

    如果想要減輕心裏痛苦,是不是就要必須折磨軀體,拼命的去折磨才會令自己舒服點。

    這句話是不是很沒道理?

    徐大路笑了笑,「今晚的月亮好明亮。」

    他知道如何去將話題轉移開,也希望自己將她的苦惱轉移出去。

    月色明亮,冷風飄飄。

    他說的並沒有錯,月色的確很明亮,不但明亮,也極為冰冷、消瘦,令無數夜色里還沒有入眠的浪子寂寞、孤苦不已。

    他不是浪子,卻有着浪子同樣般的寂寞、孤苦,苦得令自己崩潰。

    柳銷魂走向他,緩緩的靠近他。

    她仿佛已感覺到這一點,輕輕貼着他的軀體,他已漸漸感受到她軀體上的熱力,令無數浪子無法拒絕的那種誘惑。

    就在這時,一株梅花從遠處飄了過來。

    斜斜的插在窗戶上。

    月下沒有人,也沒有鬼,只有梅花。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下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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