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與道 第三十七章 醒怨孤花

    方方正正的屋子,橫豎都兩丈。

    裏面到處懸着高高的超級大油鍋,火光閃閃,漫漫四溢,屋子裏沒有黑暗。

    沒有黑暗,更顯死寂。

    油鍋里的火光在扭動、搖曳着。

    紙上文字有的在歡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憂傷,有的在哀愁,......。

    楊晴喘息着,躍出無生的懷裏,走動痴花的跟前,輕輕的摸了一下筆,又忽然縮回,說道:「那支筆好像......。」

    無生道:「是不是感覺像是有生命的?」

    楊晴點頭。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嘆息着轉過身離去。

    楊晴忽然拉着他的披風,說道:「他好可憐。」

    無生點點頭,緩緩轉過身,輕輕揮動手。

    痴花上面懸着的油鍋忽然落下,落在軀體上,軀體忽然燃燒着,筆也在燃燒着,這裏的一切都已在燃燒着。

    楊晴靜靜的瞧着屋裏的一切,不語,心裏不由地有種莫名的傷感。

    她說道:「讓我在看一會,就一會。」

    無生不語,停下腳步,已在點頭。

    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遠方。

    遠方一片黑暗,看不到光明、摸不到邊際的黑暗。

    紙上的文字微笑着、歡快着、傷感着、憂傷着、哀愁着......逝去,它們並沒有因為自己即將逝去而有絲毫改變什麼。

    它們的出現時是什麼樣,死去時也是什麼樣,仿佛沒有任何波折、動盪能動搖自己的本性,也是血性。

    無生緩緩轉過身,閉上眼,不願再看。

    楊晴道:「你為什麼不去看上一眼。」

    無生道:「看就是不看,不看就是看。」

    「紙上的那些文字,好可惜。」

    無生不語。

    「一橫就值五百兩金子,橫折鈎就值一千五百兩金子,真的好可惜。」

    無生不語。

    「能看上一眼就是好的,這筆跡可是千年難覓呀。」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你是不是閉上眼也能看?」

    無生嘆息聲更長,說道:「黃泉寂寞深漫漫,縱使焚盡也空虛。」

    「黃泉寂寞深漫漫,縱使焚盡也空虛。黃泉寂寞深漫漫,縱使焚盡也空虛。......。」

    楊晴緩緩的細細的品着這裏面的意境,眸子裏的哀傷之色更濃。

    無生道:「我們該走了。」

    他緩緩的伸出手,楊晴就躍了進去。

    楊晴道:「這些筆跡陪着他,黃泉路上也許就不會寂寞了。」

    無生不語。

    「原來你還會詩文?」

    無生不語。

    「你是不是看過很多書?」

    無生不語。

    「你都讀過什麼書?」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他轉過身,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沒有一絲情感,什麼也沒有。槍頭般盯着、戳着遠方,遠方一片黑暗,令人寂寞、空虛、發瘋的黑暗。

    然後他走向黑暗,與黑暗融為一體。

    寂寞奕奕,空虛漣漣。

    無生抱着楊晴,就這樣走着,一直走着。

    他們仿佛是被黑暗吞噬、淹沒,忍受着寂寞、空虛。又仿佛是征服、佔有黑暗,享受着寂寞、空虛。

    ......。

    沒有聲音,沒有飄風,沒有光明。

    他們仿佛是走在墨汁里,令人虛脫、絕望、奔潰的墨汁。

    楊晴忽然躍出無生的懷裏,伏在地上不停的嘔吐,她不僅將胃裏的食物吐出,眼裏的淚水也已流出。

    無邊無際、永無休止的黑暗,她仿佛已要發瘋、虛脫,只能強迫自己,只能努力的強迫自己不要崩潰。

    她緊緊地握住披風,不停的喘息着、抽搐着、抖動着。

    「我......。」

    她的話剛出口就被寂寞、空虛活活地吞噬、淹沒。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楊晴抖了抖披風,她已無力、無法再說話。

    無生轉過身,不語,已在嘆息。

    楊晴忽然撲進他懷裏,緊緊地貼着他的軀體,胸膛不停的抽動着、起伏着,......。

    她已分不清他胸膛上那是淚水、鼻涕、口水、酸水......。

    她強迫自己努力的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抱我。」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他緩緩的抱着她,用的力道既不輕,也不重。

    等她軀體的抽動緩緩歸於平靜,才說道:「你又在害怕?」

    楊晴道:「是的。」

    無生不語。

    他緩緩的抱起她,石像般挺立着,然後走向前方,前方只有黑暗,令人作嘔、厭惡的黑暗。

    楊晴喘息着盯着無生的眸子,他的眸子比黑暗更加黑暗。

    她說道:「你是不是男人?」

    無生不語。

    「你有沒有過女人?」

    無生不語。

    「你......。」

    無生不語。

    「我要做你的女人。」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我會做一個最好的女人。」

    她說着話的時候,就在溫柔的親吻着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耳朵......。

    也許一個女人在黑暗裏、寂寞、空虛、發瘋、作嘔的黑暗裏,生出的情愛不但強烈、兇猛,而且更加純潔、真切。

    這個時候也許是女人最脆弱、最嫵媚、最迷人的時候,也許也是女人一生中開得最動人、最風情的時候。

    如果你在黑夜裏遇到這麼樣的女人在面對自己時,就請將她摟在懷裏,給於更多的甜美、歡愉吧,這樣對你不會什麼損失,更不會有什麼傷害。

    ......。

    無生輕輕的將她放在地上,地上冰冷、僵硬而又潮濕。

    他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楊晴道:「你......。」

    無生不語,已在嘆息。

    楊晴道:「我......。」


    無生忽然打斷了她的話,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楊晴不語,忽然笑了。

    無生道:「你要看清自己,看清一切,才知道自己要什麼。」

    楊晴嬌笑着不語,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已在發燙。

    無生道:「你要靜下心來好好的去看,不但要看,而且也要悟。」

    楊晴跳進他懷裏,不語,笑意更濃了。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然後推開一扇門。

    屋裏一個人、一把刀。

    無生進去,石像般挺立着。

    屋裏是沒有燃燈,卻有了光。

    刀光。

    刀光森森,絲絲閃爍。

    沒有風,他的髮絲已在輕輕擺動着。

    他的人仿佛也在閃爍着,閃爍着逼人的殺機,逼人的殺氣,逼人的殺意。

    這人就靜靜的站着,不動,不語。

    無生將楊晴放下,說道:「黑暗的地方雖然寂寞、空虛,但並不是完全危險的,有時比光明的地方要安全很多。」

    楊晴道:「我們可以回頭,去別的地方。」

    「回就是不回,不回就是回。」

    「那個人好像不是什麼好人。」

    「好就是不好,不好也許就是好。」

    「我該怎麼辦?」

    「你不用做什麼,等着我就行了。」

    「你要快點過來,我真的......。」

    「真就是假,假就是真,你要好好認清自己,知道自己。」

    楊晴不語,垂下了頭,淚水不由的奪眶而出,流了出來。

    無生不語,將她放在黑暗裏,然後關上門。

    於是她緩緩被黑暗吞噬、淹沒。

    她忽然倒下,似已無力、虛脫。

    無生石像般挺立他七尺處,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這人,仿佛要將他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無生一隻眼戳着他的臉時,另一隻眼卻在戳着他的胸膛;一隻眼戳着他的胸膛時,另一隻眼卻在戳着他的褲襠。

    這人軀體已在不由地輕輕抽動、顫抖着。

    他忽然睜開眼睛,冷冷的盯着無生。

    他的目光比刀光更冷、更亮,也比黑暗更寂寞、空虛。

    無生道:「醒怨孤花?」

    孤花道:「是的。」

    「你的怨恨已醒了?」

    「是的。」

    「真的無怨無恨了?」

    「是的。」

    「也沒有一絲感情了?」

    「是的。」

    「你為什麼會寂寞、空虛?」

    孤花不語。

    目光冷冷的盯着無生,冷冷的盯着無生的槍,無生的眸子。

    漆黑的槍,漆黑的眸子。

    孤花道:「槍神無生?」

    無生道:「是的。」

    「你真的是槍神?」

    「是的」

    「是槍中之神?」

    「是的。」

    「沒有一絲情感的神?」

    「是的」

    「你為什麼不在地獄裏?」

    無生不語。

    孤花不語。

    話的盡頭就是他們手中的刀,他們手中的槍,也就是決鬥,就是生死。

    刀揮動。

    人身飄飄,刀身瑩瑩。

    目光冷冷,刀光森森。

    孤花驟然間已揮動七刀,刀氣蕩蕩,刀意縱縱。

    無生輕煙般飄忽着,就在刀光之下、刀氣之中飄忽着。

    屋子裏沒有燈光,卻比燈光來得更加明亮、刺眼,也更加閃爍、冰冷、森寒。

    冰冷、堅硬的牆壁在刀光瑩瑩之中,緩緩滑落,陣陣塵土縷縷飄起,搖曳而蕩蕩,浮動而蕭蕭,在寂寞、空虛的夜色中看來,仿佛是地獄裏厲鬼,過度痛苦、過度悲傷而發出的怨氣。

    楊晴緊緊的貼着大地,冰冷、堅硬而又潮濕。

    心裏想着的卻是無生,冷靜、穩定而又正直。

    她也在輕輕向大地祈求,祈求大地的時候,身子已被門板壓着,死死的壓着。

    她雖在祈求,卻又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孤花道:「槍神無生?」

    無生道:「我還活着。」

    「你還不出槍?」

    「是的,我還沒有出槍。」

    刀光森森更寒,人影飄飄更急。

    孤花咬牙,冷冷的說道:「我的刀難道還不能令你出槍?」

    「不能,你還不行。」

    「我不行?」

    「是的,你的刀意雖是無怨無恨,但是還沒有做到無情無愛,可惜你的情念太重,殺念不純。」

    孤花忽然遠遠的站着,額角的青筋不由抽動着,冷冷的說道:「你......。」

    無生石像般挺立在不遠處,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沒有一絲情感,槍頭般盯着、戳着孤花,說道:「我不願殺你,你可以去好好活着,好好將情念斬斷,殺念自然就會清純。」

    孤花冷冷的盯着無生,冷冷的說道:「你不願殺我?」

    無生不語,走向楊晴,掀開門板,將她抱起。

    孤花冷冷的說道:「你真的不願殺我?」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在盯着、戳着遠方。

    他不願再看孤花一眼,走向遠方,走向黑暗。

    孤花冷冷的站着,刀身漸漸變得暗淡、而朦朧,朦朧如冰冷的夢。

    寂寞、空虛、冰冷的夢。

    他已緩緩的走進夢中,就在刀光沒入軀體的時候,......。



第三十七章 醒怨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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