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秋風極為冰冷、蕭索。
楊晴臉上的笑意依然沒有一絲歡愉、喜悅,可是並沒有停下笑意,因為她知道若是心中充滿痛苦、悲傷的情況下,不去笑一笑,會
很容易變醜,丑得令人討厭、厭煩,嚴重的話會丑得找不到婆家。
所以她還在笑,絕不會停下,正如她的手是絕不會鬆開無生的披風。
秋後的陽光沒有一絲熱力,令人厭惡、反感,仿佛是在丈夫身上找不到激情、歡樂的怨婦,說不出的冰冷、無力。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喘息着,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前方。
前方現出兩條路,兩條風景、意境完全不同的路。
一條是河邊。
垂柳輕輕搖曳,雖已沒有春天裏那麼嬌美、動人,卻極為嫵媚、勾魂,別有一番風情;漣漪下雙雙對對的魚兒隨波而戲,追逐着起伏不定的枯葉,好不自在、逍遙、快活;塊塊散落在河邊光溜溜的青石,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矮,仿佛是滿足對對寂寞情侶相擁而坐的情石;......。
另一條是松林。
松樹並不高,也並不茂密,但絕對是挺立着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挺立着的,它們的靈魂仿佛也是挺立着的。
看着無生,就很容易聯想到松林;看着松林,就很容易聯想到無生。
無生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松林。
楊晴忽然攔住,說道:「我累了。」
無生不語。
楊晴道:「我們到那邊青石上坐坐。」
無生不語。
楊晴道:「就一會。」
無生搖頭。
楊晴道:「我們是不是活不長了?」
無生道:「也許。」
「那我們就應該多做做自己喜歡的事,好好享受一下,是不是。」
無生喘息聲更粗,說道:「就一會。」
楊晴歡愉着坐着,看着。
如果是以前,這並不值得歡愉,也不值得留戀。
現在卻不同了,她已知道生命的可貴,每一滴都是可貴的,所以才會去拼命享受裏面的樂趣、甜蜜。
無生石像般挺立着,不語。
楊晴道:「你為什麼不坐?」
無生不語,走向河邊,軀體鮮血滴滴已滾落在河裏,三三兩兩的魚兒爭搶着撕咬,然後就飄了起來,一動不動的飄了起來。
「你的血有毒?」
「是的。」
「你知道這是什麼毒?」
「我不知道。」
他非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懶得知道。
楊晴眸子裏憐惜之色更濃。
她說道:「你坐下,我想跟你做件事。」
無生道:「什麼事?」
「我想嘗試一下談戀愛的感覺。」
無生不語,不動。
眸子已在盯着、戳着搖曳在漣漪上那多蓮花,飄過來的蓮花。
蓮花靠得越近,漣漪拍打岸邊越是強烈。
楊晴道:「這河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無生不語。
河裏忽然躍出個人。
身體飄飄,目光冷冷,刀身瑩瑩,刀光森森。
「隨波蓮花,前來取你小命。」
話語聲中,他的人已落下,落在河裏,胸膛忽然間冒出個血洞,鮮血驟然標了出來。
「想不到越是快死的人,越是可怕,我......。」
他的人跟聲音很快就消失,消失在魚的撕咬下。
無生忽然倒下,使勁喘息着,軀體已在抽動、顫抖着,然後他掙扎說站起,石像般挺立着。
楊晴嚇了一跳,然後就到了他身後。
無生吸了口血,走向那棵垂柳,喘息着將嘴裏的血吐在樹洞裏。
垂柳忽然四分五裂,現出一個人。
「我藏木靜花......。」
他咬着牙,眼睛凸出,想要揮刀,卻已無力......。
靜花的軀體麵條般軟軟垂下,一動不動。
無生喘息着,說道:「你不做了?」
楊晴搖頭,嘴唇都已在顫動着,道:「不坐了。」
「你不想嘗試一下談戀愛的感覺了?」
楊晴搖頭。
無生不語,喘息着走向松林。
他走得並不快,步子也並不大,軀體卻挺得絕對很直。
楊晴道:「你身上的毒是不是......。」
她沒有說完,淚已奪眶而出,她發現自己說到一半就無力再說,無法再說。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嘗試到說不出話的感覺,無力說話的感覺原來是這麼的悲傷、苦楚。
無生喘息着說道:「是的,你說的沒錯。」
他忽然倒下,喘息着、掙扎着站起,石像般挺立着,然後向前走。
楊晴忽然鬆開披風,去扶住他,卻被他拒絕。
「我已劇毒滿身,你不能靠近我。」
他石像般挺立在這株松樹前,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它。
這株松樹也是絕對挺拔,它軀體的每一寸都挺得很直,但它的生命已結束。
無生嘆息。
楊晴道:「你中毒這麼深,為什麼還能走路?還能活着?」
無生道:「用內力強制將毒性壓住,這也只能是暫時的。」
「你還能活多久?」
「不知道,我隨時都會......。」
他已在嘆息,空空洞洞的眸子依然槍頭般戳着前方。
夕陽最美麗、最動人的時候,他就開始忙,將屋外所有的棺木移到屋裏。
然後生起火,架鐵鍋,烤野味,喝燒酒。
他的一生就是這樣過來的,他也希望自己的一生就這樣過去。
火堆、鐵鍋、野味、燒酒,就是他的全部,也是他的享受,女人、金錢、高官、家庭、理想......,對這種人來說,也許只是狗屁
,狗屁都不是。
他凝視着火光,火光在閃動,他的眸子也在閃動,閃動如地獄裏的鬼火。
門這時開了,走進來一個人。
一披風,一桿槍,一個人。
這人石像般挺立在他七尺處,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漆黑的眸子空空洞洞沒有一絲情感,槍頭般盯着、戳着他。
他身後這時才現出一個女人,一個不難看的女人,一個很受男士歡迎的女人。他喝了口酒,才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是人還是鬼?」
無生道:「我現在還是人,快要變成鬼了。」
「那你來對地方了。」
「你很歡迎我這樣的人。」
「不但歡迎,簡直喜歡的要命。」
無生不語。
「我這裏就缺少你這樣的人。」
「為什麼?」
「我是賣棺材的,不遇到你這樣的人,我買酒錢都沒有。」
無生不語,眸子已透過窗戶槍頭般盯着、戳着遠方。
這時屋外飄來陰森森的聲音。
「那你歡迎我嗎?」
「不歡迎。」
「可我已來了。」
這人不語,軀體已縮成一團,顫抖着。
他已驚慌、恐懼、不知如何是好了。
無生道:「那你是人?還是鬼?」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你一定是豬。」
外面沒有說話,卻在喘息。
無生道:「你為什麼不出來?」
「我不能出來。」
「你為什麼不能出來?」
「我出來會嚇到你們的。」
「你比豬還難看嗎?」
外面喘息聲更粗,說道:「那你不要怪我。」
這時門忽然大開,陣陣陰風颳進來一件白大褂,看不見腿,也看不見頭,一隻手伸出就是到處勾呀勾,然後火堆旁的酒壺就飄了起來,飄了過去。
那隻手握住酒壺,白大褂然後又飄呀飄,從窗戶飄了出去。
楊晴道:「那是鬼?」
無生不語。
外面傳來浪息聲,過度興奮、過度痛快的浪息聲。
「好酒,真是難得的好酒。」
無生道:「你好像醉了。」
「是的,好酒易醉。」
「你會不會耍酒瘋?」
「會的,我喜歡耍酒瘋。」
他果然喜歡耍酒瘋,就像孩子似的伏在門邊,伸出手,勾呀勾,然後那棺材就飄了起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搖晃着。
裏面的人看得已發瘋,他高興的也快要發瘋。
他使勁拼命的浪笑着,尖叫着。「好好玩,你們喜不喜歡這樣?」
沒有人喜歡的,只有他自己會喜歡。
他這樣仿佛還不過癮,另一隻手又伸出,勾呀勾,勾呀勾,然後火堆旁那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忽然飄了起來,飄了過去,白大褂裏面忽然伸出個頭來,一個接近骷髏的頭,他還沒伸出來就張大嘴巴。
兔子掙扎着尖叫、扭動、流血。
陣陣冷風吹動,滴滴鮮血飄落。
他忽然吐出,兔子在地上撲騰了兩下就倒了,一動不動。
他尖叫着說道:「那隻兔子一定是母的,我不喜歡。」
滴滴鮮血已從他的嘴裏落向白大褂上。
無生道:「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男人的血。」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着。
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白大褂,說道:「你是勾魂夜花?」
白大褂尖叫頓無,喘息頓消,軀體忽然抖了抖,手忽然僵硬,不動了,棺木也忽然落在地上不飄了。
「你真是人才,這樣也能認出我。」
無生道:「你喜歡男人的血?」
夜花道:「是的,太喜歡了。」
無生道:「有多喜歡。」
夜花道:「要有多喜歡就有多喜歡。」
無生道:「我是不是男人?」
夜花道:「你是男人中的男人。」
無生不語,張開雙臂,等待着。
夜花尖叫着勾着手,於是無生就忽然飄了過去。
他尖叫着騎在無生身上,尖叫着去咬着,然後忽然軟軟的倒在一旁,不在動彈。
天地間忽然變得死寂。
寂靜的仿佛只能聽到火堆在燃燒聲。
無生喘息、掙扎着站起,石像般挺立着,走向鐵鍋。
眸子槍頭般盯着、戳着鐵鍋,說道:「這個看起來還不錯。」
那人強迫自己站起來,說道:「是的。」
無生道:「那我能嘗嘗?」
那人點頭,頭點得像是兒童手裏的花榜似的。
無生伸出手指在裏面攪動了一下,縮回在嘴裏嘗了一下,說道:「你好像沒放鹽。」
那人抓了抓頭,說道:「我放了。」
無生道:「那你嘗嘗?」
那人舀了一勺嘗嘗,忽然瞪着無生,仿佛要將他活活瞪死,說道:「你為什麼......。」
無生道:「你是渡世棺花。」
棺花咬牙,臉上的肌肉忽然扭曲,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裏的槍還要直。
眸子空空洞洞的槍頭般盯着、戳着棺花爛泥般滑倒,不再動彈。
楊晴忽然撲向無生,卻發現抱着的是棺木。
無生道:「你不要靠近我。」
楊晴點頭,拉着他的披風。說道:「你......。」
無生喘息着,轉過身,離去。
他沒走幾步忽然倒下,然後喘息着、掙扎着站起,石像般挺立着,再往前走。
前方一片漆黑,令人發瘋、寂寞、崩潰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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