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一手玩得太絕了!
要麼不做,要麼做個乾脆徹底。皇帝這麼做的目的和意義,不言而喻。
自古以來任何強盛的王朝,廟堂之上都會存在持不同政見的派別。大夏全民尚武,但絕非人人好戰。衛肅因統軍戍邊抵禦外辱多年、且能嚴於自律而廣受崇敬,連像他這樣靠戰功起家的軍方重臣,都試圖發動政變來改變瘋狂對外擴張的大夏國策。由此可見,溫和厭戰派在朝野上下並非沒有市場。衛肅的圖謀雖未得逞,但絕對給了皇帝一個發人深省的警醒。
皇帝最大的無奈,是年歲不饒人。大夏最大的危機隱患,是禍起蕭牆爆發內亂。皇帝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培養出一個優秀的接班人,繼承拓展他未競的事業。皇帝必須確保將一個十分穩定但依然強大的大夏交託給他的接班人,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所以,即便心中萬般不甘,也不得不改弦更張。
皇帝在挫敗太子逆謀之後諸事繁雜,原本還沒來得及騰出手來,不想衛肅父子陰差陽錯的為他提供了一個華麗急轉彎的良機。
徐文瀚全程陪同,親眼目睹了這場超級皇帝秀,滿臉敬服的喟然嘆道:「見事分明,有條不紊,當機立斷,實乃大智慧也!古往今來為人君者,幾人能有這等城府氣魄?」
秦空雲如釋重負的嘆道:「不想皇上竟是如此感念舊情,寬待衛肅!當眾痛陳己非,更是如同向天下人下罪己詔一般了。皇上胸襟之博大,委實令人感佩!可笑我等先前還搜腸刮肚妄自臆測,盡皆是杞人憂天。人非草木,飛揚縱有萬般疑慮,也該放下心來了吧?」
楊致斜了他一眼,話到嘴邊終又忍住了:你懂個屁!狠時能狠,忍時能忍,當狠則狠。當忍則忍。幾乎每一個頭戴「雄主」光環的皇帝無不深通厚黑之道,這不過是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所謂知子莫若父,難怪秦公那個老狐狸不許你們入仕為官!
就楊致看來,皇帝作秀就是作秀。動機與目的很簡單,無非是「現實需要」四個字而已,與什麼胸襟、人品之類的字眼完全不搭界。上兵伐謀,皇帝精準老到的抓住了探視衛肅的契機,以退為進擺出那樣的姿態。既可安撫民心重樹德望,又徹底佔據了主動權。貌似委屈,實則大大划得來,這樣的一箭雙鵰的好事,為什麼不做?只要衛飛揚對皇帝的旨意稍有違逆,便是天下皆會眾口討之、人人皆可得而誅之、忘恩負義的叛臣賊子!
高。實在是高。
難怪皇帝不接見他。皇帝又何必接見他?楊致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既感淡淡的輕鬆,又有空蕩蕩的失落,也有莫名的懊惱,還從心底湧出一絲寒意。而心底那絲寒意,可以說是花了一千兩銀子從馬成嘴裏買來的。皇帝畢竟不是聖人。儘管他的演技完美、效果奇佳,但他並不甘心。而且是很不甘心!
徐文瀚精於權謀心思老辣,楊致默然不語,臉色陰晴不定,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勸解道:「三弟,你且往深里想一層,如若飛揚並非真心想要擁兵自立,能得這般收場,豈不是與皇上各得其所?如若四弟真有這等心機,即便日後奉召回京。自保也應綽綽有餘。不管怎麼說,總歸都是一件好事,三弟何須過於介懷?」
楊致登時釋然:誠如徐文瀚所說,如果衛飛揚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曲線救父。那麼他的目的業已完美實現了。將來奉召回京之後,皇帝就算要自打耳光秋後算賬,想必也不會那麼快。再說有徐文瀚、秦空雲與我楊致三個結義哥哥在,有智者、財閥、強人護持,誰敢拿他怎麼樣?皇帝也未必敢碰他!
秦空雲經徐文瀚這麼一提點,不禁訝然道:「此番風波。飛揚竟是什麼把柄都沒留下,沒有半點皇上公然對付他的口實!四弟年方十六,勇武、韜略、膽氣盡皆出類拔萃,日後勛名必然遠勝其父!」
「所以我說是好事,對飛揚尤其如此。」徐文瀚點頭道:「二位賢弟,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至少在三五年之內,四弟必須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才好。」
楊致木然道:「皇帝可謂煞費苦心!現在我才知道,今日一早嚴方帶人出宮到底有何公幹了。」
徐文瀚苦笑道:「皇上今日在刑部大獄言之鑿鑿,歷數衛肅的赫赫戰功,卻自始至終沒半個字說他無罪。衛肅縱然開釋回府,此生也絕難再得自由,本就是意料中事。皇上今日一早便命內廷禁衛將軍嚴方親率一百名侍衛與二十名內侍出宮公幹,你們以為還會去幹什麼?由此可見,昨夜皇上心中就已拿定了主意。殺不得也放不得,若不把整座大將軍府劃為牢獄,皇上怎生放心得下?我敢斷言,根本無需皇上降旨處置,衛肅必然命不久矣!而且這一層皇上也必定想到了。」
秦空雲駭然道:「大哥的意思是……?莫非擔心皇上於心不甘,會暗中遣人毒殺衛肅?……你不是說皇上當眾指天為誓,要與衛肅君臣偕老?君無戲言,皇上怎可失信於天下人?」
楊致冷冷道:「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句話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徐文瀚搖頭道:「那倒不至於。皇上既然已經裝了個大方,便不會再行那陰毒齷齪之事。事實上,皇上也無需如此。」
「皇上此番是有意做給天下人看的,那衛肅在短期內就不能死也死不得,否則不是皇上殺的也是皇上殺的,今日探獄之舉便全無意義了。皇上深通馭下之道,衛肅追隨皇上已數十年之久,骨子裏乃是忠直之人,皇上實在太了解他了。衛肅久戍邊塞苦寒之地,身患胃寒之症已有多年,飲食甚少以至骨瘦如柴。為皇上多年來四處征伐耿耿於懷,憂思深重乃至夜不能寐。寢食俱皆難安,怎會是長壽之人?」
「依衛肅的脾性,謀逆不成反而得皇上格外寬宥,於皇上有愧。非但未能扶助太子提前登基反而累他被廢。於太子有愧。其女衛妃素有溫厚賢淑之名,本來貴為太子妃,卻累得她無端橫死,於衛妃有愧。獨子飛揚年少成名。位居封疆重將之列,卻累得他命運蹉跎前途堪憂,於飛揚有愧。試問一個人本已病骨支離,心中再新添這許多倍受煎熬的鬱結,又能撐得了多久?」
頓了一頓。又沉重的嘆道:「皇上今日在獄中指天為誓,有生之年不傷衛肅毫髮,君臣偕老,確然不假。但此話背後,恐怕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秦空雲略一思索,便已明就理。神色黯然的道:「自從太子事敗,衛肅便已心存死志。因見太子未死,為了保全太子性命,想要一人背負所有罪責,竭盡全力為太子開脫。所以才強自支撐到了現在。憑心而論,事情到了如今這個份上,衛肅已很難給自己一個理由繼續活下去。皇上這話背後的另一層意思,……是不許衛肅尋死!衛肅如一心自盡,便是抗旨!皇上了解衛肅,衛肅又何嘗不了解皇上?他一死了之是一了百了,那倒還罷了。若因此激怒了皇上,太子與衛氏一門命運如何,那就很難說了!」
楊致冷笑道:「現在你還以為皇帝胸襟博大嗎?還以為皇帝寬仁大度嗎?殺人何必用刀?何須見血?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知被他人利用玩弄於股掌之上,不但讓人只能永埋肚裏不能明言,還要感激涕零!在這世上多活一刻,便是多受一刻的煎熬!這就叫生不如死!你說是不是比殺了他更為殘酷?更感快意?」
楊致這番話可謂無遮無攔的說到了底。徐文瀚與秦空雲也一時為之默然。
三人默然半晌,徐文瀚突然笑道:「我們是不是也太難為皇上了?殺了衛肅說他是不智不義,饒了衛肅又說他更為殘忍,怎麼做都落不下我們半句好話,這個皇帝也忒難做了。時也?命也?運也?是什麼時候就該做什麼做什麼,其實皇上他沒什麼錯。何謂昏君?那是在不合適的時候。干怎麼都不合適的事。」
楊致很自然的想到了一句熟悉的話,是前世十九世紀英國首相帕麥斯頓說的: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楊致不得不認同徐文瀚的話,皇帝沒錯,確實沒錯。換了是自己,能否做到皇帝這個地步?
徐文瀚的話令秦空雲與楊致相視曬然一笑。秦空雲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皇帝也不是那麼好做的!飛揚的危局,十有八九會被皇上連消帶打的化解。皇上如此相待衛肅,何況他人乎?大哥奉旨主理太子謀逆一案,明日也大可輕鬆交差。接下來我們只需靜觀其變,看來總算可以輕鬆幾日了。」
「輕鬆交差?只怕未必。」徐文瀚不以為然的道:「皇上深謀遠慮,如此放過衛肅,我先前奏擬的諸人罪名那便重了。若我所料不差,皇上明日必會以此為由,下旨對我申斥甚至降黜。我年歲尚未至而立,如若升賞太快,叫將來新君如何用我?現在入閣為相的重臣至少已有七八人之多,無他,只為分權爾!」
「你我接下來靜觀其變是不假,輕鬆卻恐難得。寧王與康王不日即會到京,如今太子之位空缺,新一輪爭儲立馬便會緊鑼密鼓的上演。現下長安城內是人就知道你我兄弟一體,誰敢小覷?恐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我縱想暫求清靜而不能!」
意味深長的望了楊致一眼,嘿嘿笑道:「愚兄方才只顧與二位賢弟說話,卻忘了傳旨了。皇上口諭:命飛虎侯楊致明日午後未時初刻入宮覲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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