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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結果,也是高宗刻意為之,他也是自儲君位置上走過來的,深知內心期待真正臨政的迫切心理,這個時候,讓其有更多成就感,更會提升自我信心。筆神閣 bishenge.com
此時不同於以往,他距離離開的日子不遠了,也不願意給自己的兒子留下更多嚴厲不苟,教誨棍棒施加的足夠多了,適當的鼓勵更顯效果。
高宗隨即轉向李之:
「通往鄂州的丹江,也算是給長安城找到了一條生命線,將來恢復那條河道的漕運也是指日可待,但上洛縣至龍駒寨一段的河幅狹窄,卻是民間自己解決的,這給朝廷提了個醒啊!」
李之點頭稱是:「漕運因此而受阻,若相關官員有心,怕是至多兩月就可拓寬貫通,但卻就此擱置了五年,這已經不是官員不作為的性質了,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其心可誅!」
「你可知當年是哪個在任?」高宗眼中精光直閃。
李之搖頭嘆道:「我也就是發發牢騷,具體政務從不打聽,只要不阻礙我做事,都是躲得遠遠的!」
見高宗望向自己,李顯連忙表態:「龍駒寨當年的鄉官不清楚,但上洛縣縣令我隱約記得,應該是武家人!」
他哪裏知道這些,是處在高宗身後的李之嘴唇念動着,告知與他,武家人三個字還是很容易識別的。
高宗臉上喜色更濃:「太子,你比朕要務實一些,居然記得數年前一個不起眼小縣城的在任官員,你越來越被看好了!」
他並未因武家人再次出現而表露出什麼異常神情,武后參與政事足有近三十年,多安排些自己人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就在這時,那幅地形圖已經懸掛完成,高宗僅是一眼瞥到,嘴裏就在嘖嘖不停:「果然奢華到無以復加,能令朕感到吃驚的寶物,已經幾十年不曾見到了!」
李之適時俯身將他攙起,高宗幾步挪到近前,一寸寸細細打量,頭在不停的小幅擺動,臉上深情變換不定。
足足一炷香時間,高宗才開口嘆道:
「算是件好東西,織錦工藝很精緻,其上金銀雙色線搭配也精巧,但卻毀在大量以翠綠玉石裝點綠意上了。凡事皆有度,過猶而不及,有度制衡,衡而適度,方可揮灑自如!你們看,如此密集的綠意裝點,卻不懂疏密而留白,或許是西域人喜好偏執,或許為製作人疏於藝術理解!」
相比甄別寶物,鑑賞精品,李顯顯然比李之高明多了:
「阿耶說的是,通篇的佈局一定要有疏密,才能破平板、劃一,有起伏、對比,既矛盾又和諧,從而獲得良好的藝術情趣。懂得留白的大師,往往皆精於方寸之地亦顯天地之寬,這種技法比直接用顏色來渲染表達更含蓄內斂。」
「太子之言沒虧了打小的培養,朕很欣慰,也沒想到你今日裏已然數次令朕刮目相看了!」看來高宗今天是打算把所有的讚頌詞彙,盡數用乾淨了。
李顯臉上的得色隱藏得很深,卻抱拳躬身,表現出受寵若驚姿態:「帝王家後輩,哪一個被誤了見識,還是阿耶的嚴苛教誨,方使晚輩們始終牢記,奉命惟謹,不敢懈怠!」
李之嘴角暗撇,這馬屁拍得,令他自嘆不如,關鍵是李顯的態度之真誠,讓他這個旁觀者都信以為真。
高宗也果然心情越發舒怡:
「朕曾
被一幅畫驚到過,一隻小舟,一個漁翁在垂釣,整幅畫中沒有一絲水,而讓朕感到煙波浩渺,滿幅皆水。予人以想像之餘地,如此以無勝有的留白藝術,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正所謂此處無物勝有物吧。」
他忽而面色一轉:
「太子,將這幅畫送予你母后那裏,順便把上洛縣與龍駒寨一事提一提,我大唐社稷,需要更盡心盡職者,兩月的通堵疏淤卻五年不見動作,怪不得長安城會出現糧荒!」
李之還很難適應高宗的這種突如其來的行事風格,情緒轉變得毫無徵兆,顯然他在品鑑之餘,腦子裏的思考就沒真正停止過。
李顯卻是習慣了此種思維忽轉,便回身囑咐內侍摘下地形圖。
李之將高宗攙回龍榻,其語聲再起:「將月兒也召回來!對了,去案上把那隻自暖杯取過來!」
李顯很快就把一隻玉杯取來,輕置於高宗身前案幾杯子呈青色,有紋如亂絲,杯壁像紙一樣薄,於杯足上有縷金字,名曰「自暖杯」。
高宗伸手拿在手中,略作端詳,遞與李之:「把酒注之杯子裏,那酒能自暖,並有熱氣冒出來,時間再久一點,酒面就像燒開的水一樣沸動。此乃真心愛之物,就賞賜與你。」
李之雙手接過,小心捧在手裏觀瞧,心下極喜,這才是真正的寶物,比正清文綺堂任何珍寶都要精緻的太多。
高宗又命李顯遞來本屬於他的玉契:「等太子返回來,另降一道墨敕與這塊玉契配合着使用,即可自如出入宮殿諸門,再手持尚方劍,便是夜半宮闈亦可進入!」
唐代對進出宮殿諸門有嚴格的制度:官員事先造冊、登記在門籍,進出時除了攜帶與各自官品相合的「符」外,還必須有皇帝的墨敕,即使太子也不例外。
玉契即為「符」,也唯有皇太子級別的人物,才有資格獲得玉質符。
墨敕還有別的功用,通俗點解釋,就是萬能通行證可自如出入地方上任何性質的門禁,且有一部分聖旨效用,雖不可調集軍馬,臨時召集地方官員還是有作用的。
在朝廷官員眼中,墨敕也是敕書,效力是一樣的,而且被召集人不僅要馳來拜謁,見面更需口口聲聲「奉敕」,實際帶有密旨的意味。
李之知其不甚詳盡,李顯笑着上前解釋:「李先生,尤其在地方上,哪怕一道節度使,你手持墨敕呼喝:我是某某,奉敕來此;今有墨敕,可報汝都督知。想想是不是很威風!」
李之驚訝萬分,倒不是因墨敕的無比尊貴,而是李顯居然敢在高宗面前說些如此戲謔之辭。
沒想到,高宗哈哈大笑道:「太子有心了!正文,他當着朕面說些這等戲言是有原因的,那還是在太子小時候,應該不到七歲吧?」
李顯一旁提醒:「回阿耶,那年剛剛六歲!」
高宗恍然道:「有那么小?當時太子在陪我下棋,有奏疏秉奉來至,望降墨敕及符契,太子那時尚幼,便問及請降為何物,朕就是這般給他解釋的!」
說着有心,聞者有意,這是眼前這對特殊身份的父子,在感懷當年趣事,卻令李之這位旁聽者心下頓時感到了一縷悲戚。
他知道李顯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來慰藉將要不久於人世的父親,那既是他自己一段無憂無慮童年時候的美好記憶,也是高宗難得體會親情的一瞬間。
如此小小的一件事,能被當年年幼的李顯仍舊牢牢記掛在心,無疑帶給高宗的只有欣慰。
此時高宗看向李顯的眼神,也的確忽然更溫情了很多,這與之前父子在一起時候的默默無語截然不同,回憶親情,對一生飽受病患磨折的高宗,是一種具有特殊意義的美好事。
李之強把心頭傷感遮掩起來,笑道:「年後我要去一趟廣州,嶺南道都督府我可是常來常往,那時候就把這道墨敕取出來門前叫陣,看看彌都督會有何反應!」
高宗哈哈大笑,「嶺南道大都督是彌睿吧?那是李姓一系,為人樸實,做事精道,盡誠竭節,驍勇善戰!」
「的確如此,此人的至誠高節,便是阿拉伯帝王特使馬赫迪,都對其讚譽有加!」李之乘機為其說了幾句好話。
高宗再一次望向李顯:「關於一些地方上的官員採用,今後多聽聽正文的建議,他久在基層行走,熟知各人秉性,上令下行,政令方可暢通,是貫徹執行與否的重中之重!」
「孩兒記下了!」
李顯直到自己的父親這是在傳授帝王之道,包括方才要他將地形圖送往翡翠宮,顯然也是在隱喻一些圓轉事體道理。
此時的武則天手握攝政權,會給他這個未來君王有巨大的掣肘制約作用,在真正登基之前,與其有良好的交流,自然有助於皇權的逐漸把控。
這時那一幅地形圖已經收卷完好,在高宗的催促下,李顯領命而去,心情還是很好的。
眼望得太子身影消失,高宗說道:「當着太子的面,將特權交付與你,就為了他那位韋後的最終防護手段。此子這時候不會有深刻感悟,但你的權限特殊性需要提前告知與他!」
李之恭聲回覆:「這些我記下了!」
「他家韋氏,你為何不建議早早出手拿下?」
「武后之後,女性當權其勢已成,但均為基於天子有弱點才能真正當權,韋氏即使不在,也會有其他的某氏乘機上位。臣以為,在權力角逐風波雲涌瞬息萬變之時,政治中心的穩定為首要,明確了威脅所在才更能有針對性防治,一旦那時新人上位,免不了又是一番爭權奪勢的內鬥發生,對於政治中心的穩定極為不利!」
所謂的天子有弱點是隱晦之辭,其實就是當朝皇帝的軟弱無能,李之此刻面對的就是未來皇帝的老子,當然不會那般口不擇言。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伶人亂政,人以為異,斁倫敗俗,其禍尤著。但縱觀朕的此世皇權路,皆毀在一身病患上,武氏的代君執政即為將來的女性當權埋下了禍根,原罪還是出在我身上!」
高宗擺手制止了李之的欲將開口,「當年要立她為後,站出來反對的是關隴貴族集團的幾個主要代表,領頭的是皇舅長孫無忌以及褚遂良、于志寧等。這場鬥爭是武氏政治生涯第一場激烈的正面鬥爭,最後勝利者是她,由此也種下了對貴族的仇恨種子。」
聽到後續,李之也是一時無語,高宗其實說的沒錯,武后的如今強勢,正是她自步步危機衝殺出來,才有的逐漸依仗權勢而隻手遮天。
但以此來責怪與高宗也是有些偏激,他的一身病患下承受的多大痛苦也是不容置疑,詭異的頭疼病磨去了他的雄心壯志,但等到警醒過來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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