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此時,明月從雲層中探出頭,皎潔月光透過窗棱灑進房中,讓那人的容顏一覽無餘。
容貌清俊,氣質超然,眼中泠泠華彩流動。
正是那日在千盞閣中出現的神秘男子。
沈初寒冷冷瞥他一眼,並無半分吃驚,手一揚,手中的若水劍便歸了原位,聲音冷得似能凍成冰,「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我這裏做梁上君子?」
來人「嘿嘿」一笑,避開被劈成兩半的桌子,渾不在意地在窗旁軟榻上坐下來,笑意瑩然地望着沈初寒,「許久未見,來同你切磋切磋武藝。」
沈初寒冷笑,伸手拿過一旁屏風上搭着的外衫披上,嘴上卻是絲毫不留情面,「從小到大,你就沒贏過我,還要來自取其辱?」
來人的臉一黑,嚷嚷道,「沈初寒,你可別欺人太甚了,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你師兄!」
「打得過我了再自稱師兄。」沈初寒毫不留情面,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喝着。
「你……」那人似氣不過,一指沈初寒,「沈初寒,你別欺人太甚了。」
沈初寒的目光淡淡從手中茶盞轉移到他身上瞟一眼,很快又挪開,眼裏儘是雲淡風輕。
見沈初寒不吃這一套,那人目色一轉,軟了口氣,帶上一副可憐巴巴的神情,眼裏還帶着一汪水潤,「沈初寒,我千里迢迢趕來建安找你,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明明是飄逸清遠如謫仙的模樣,做出這幅可憐巴巴的神情來卻又不顯違和。
沈初寒絲毫不為所動,依舊不緊不慢地啜着茶,聲音清寒,「季流雲,有事就說,沒事就滾吧。」
「哎!」季流雲猛地站了起來,「你這小子,真是欠揍!」
沈初寒的目光輕飄飄落在他身上,「你揍不過我。」
「你你你……」季流雲徹底被他鬧得沒脾氣了,頹然地往榻上一坐,「罷了罷了,每次跟你吵都要吐血。」
盯一眼他手中的茶盞,「不給我倒一杯?」
這次,沈初寒倒是難得的沒有出言刺他,抬手給他倒了杯水,將茶盞伸到他面前。
季流雲沒想到他這次竟這麼好說話,愣愣地接過,喜滋滋啜一口,抬頭道,「終於良心發現了?」
沈初寒勾一勾唇,露出一抹笑意,「方才你灑的那些藥粉,被我兜了些在袖中,剛剛下到茶里去了。」
「噗……」季流雲一嗆,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又從瓷瓶中倒出一顆藥丸吃了下去。
也顧不上找水吞服,費力將藥丸咽下,他將茶盞往桌上一拍,氣狠狠地盯着沈初寒,眉毛抖啊抖的,似乎忍無可忍了,可偏生又打不過沈初寒,一口氣憋在腹中不上不下,着實難受。
見他這幅狼狽的模樣,沈初寒笑容加深了些,懶懶道,「說吧,這次來建安,究竟是為什麼?」
「還不是師父他老人家不放心你!」季流雲咬牙切齒,「我都跟師父說了,你這種人,從來只有你整別人的時候,哪裏能有人能害到你?!師父偏不信!把你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沈初寒收了笑意,朝他走近了些,「師父他老人家可還好?」
「好!好得不得了!成日纏着落落給他做好吃的。這次我出來,落落本來也嚷着要一起出來的,結果師父怕落落走了沒人給他做飯,愣是沒同意,把落落給氣得……」
沈初寒溫潤一笑,眼中有柔光閃過,「落落也還好?」
「嗯。」季流雲應一聲,「只是姑娘家的,難免玩心重,幾次想要出山,師父都沒同意。哦,偶爾也念叨了你一兩回,不過只有一兩回,沒有再多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慕白緊張的聲音,「殿下,屬下聽到您房中有動靜,您沒事吧?」
沈初寒剛要說話,季流雲卻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行到門邊,一把將門拉開,探出頭去大聲道,「慕白!」
慕白不妨,嚇了一跳,定定神才看清面前之人,怔道,「季公子,您怎麼在這裏?」
季流雲展顏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自然是找你家公子敘舊來了,好了,這裏沒什麼事,你接着回去睡吧。」
慕白望房中的沈初寒一眼,見他微微一頷首,遂放了心,行禮後告辭離去。
沈初寒掌上燈,房中頓時亮堂起來。
他收了玩鬧之心,看向季流雲,「這次準備呆多久?」
季流雲也正經了些,「倒也沒定。師父只是聽說你最近連番被人刺殺,有些擔心,所以叫我來看看,既然你沒事,我們也就都放心了。正好我藉此機會出來遊歷一番,等玩夠了就回去。」
沈初寒瞭他一眼,「建安都玩這麼久了,還未玩夠?」
季流雲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唇角翹了翹,「建安可是個好地方,美酒美景,還有美人兒。」
沈初寒神色未變,「嗯」一聲,「你還想在這裏找美人兒?就不怕回去落落找你算賬?」
季流雲神情一僵,忙否認,「你瞎說什麼?」
沈初寒饒有興味地翹了翹唇角,「我哪裏瞎說了?是說你找了美人兒,還是說落落會找你麻煩?」
季流雲清了清嗓子,裝作底氣十足的樣子,「都。」
沈初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看得季流雲一激靈,忙道,「你別給我轉移話題。我在說你呢!」
沈初寒一臉無辜,「我怎麼了?」
季流雲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沒想到我們冷得跟冰塊似的沈相大人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候。」
沈初寒眸色微動,面上卻只不顯,抿了抿唇,聲線清冷,「你怕是最近喝酒喝多了,醉糊塗了。」
見沈初寒這般回話,季流雲心中愈發竊笑。原本還不敢肯定,不過瞧他這神態,十有**是真的了。否則,以他這冰冷的性子,若當真沒有此事,根本連理都不會理會
——更何況,他並沒有否認。
想到這裏,得意地一笑,口中喚得親昵,「燼之,我剛來建安時,聽說這城中千盞閣的美酒乃一絕,便去了那處。你可知,我在樓里看到了誰?」燼之是沈初寒的表字,因他年少成名,位高權重,故知之者甚少。
沈初寒眉頭一蹙,雖未答話,眼神卻是不自覺朝他看去。
「我看到了你的隱衛。」他起身走到高几前,伸手給自己另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方才繼續往下說,「在跟蹤一個扮成男裝的姑娘。」
「不過……」他撩眼看沈初寒一眼,「說是跟蹤,不如說是保護來得更貼切。」笑意愈深,眼中閃爍着好奇之色。
「你沈相是什麼人?那可是出了名的冷,又何曾對誰動過凡心?如今居然將自己貼身隱衛派去保護別的姑娘,你說你沒有春心萌動,我會信嗎?」
沈初寒身邊的隱衛雖各個武功高強,以一敵十,但在季流雲面前,自然還是不夠用。更何況季流雲與沈初寒相識多年,他身邊的隱衛,當然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隱衛隱藏得再好,還是被季流雲給發覺了。
聽到這話,沈初寒面上神情急不可見地僵了僵。
他沒想到季流雲居然這麼精,一眼就認出了藏在暗處的隱衛。那日宋清歡去千盞閣的事他自然知道,也知道她是去見蘇鏡辭的,若不是蘇鏡辭很快便離開了聿國,他必然饒不了那蘇三。
眼下既然被發覺,他也沒打算否認。
清冷看他一眼,「那樣怎樣?」
季流雲一愣,繼而反應過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瞪大眼睛望着沈初寒,伸手一指,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這是承認了?」
「師父不是一直擔心我的終身大事?你回去告訴他,讓他不用擔心了,我很快便會帶他徒媳回去見他。」沈初寒神色未變,語氣帶了幾分篤定,嘴角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季流雲更加詫異了,張開的嘴半天沒有合攏。半晌,才似想起什麼似的,「燼之,你可知……那姑娘的身份?」那日在千盞閣發現了沈初寒的隱衛,他便暗中調查了那姑娘的身份,沒想到卻是聿國排行第七的舞陽帝姬,不免詫異,這才想探探沈初寒的口風,也沒料到他竟這麼容易便承認了。
沈初寒撩眼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愚蠢,「我的女人,我怎會不知?」
「我的女人」四字一出,季流雲徹底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不是沒見過沈初寒張狂的一面,可如今這張狂,卻是因為一個女人,實在是太匪夷所思!若回去說給師父和落落聽,他們鐵定不信。
然而,事情就是這麼神奇地發生了。
季流雲心中偷笑,看來——自己這一趟出來得真是值了。
他「嘖嘖」一聲,「真想知道這位舞陽帝姬是個怎樣的人,竟然能入你的眼。改日一定要認識認識才好。」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離她遠點。」沈初寒瞥他一眼,聲音涼淡,眼中卻帶了不容拒絕的霸氣。
「喲,這么小氣?」季流雲越發來了興致,站起來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笑開來,眼角眉梢蕩漾着看好戲的戲謔,「燼之,你該不會是怕我魅力太大,把美人兒的心給拐跑了吧?」
沈初寒斜眼瞟他一眼,「你儘管試試。」
季流雲抖了抖身子,「罷罷,我還是算了。」
得了這麼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季流雲似乎十分興奮,又往軟榻上一坐,興致勃勃地看着沈初寒,「燼之,你如今可是涼國的丞相,聿國剛嫁了個帝姬到涼國,你又看上這舞陽帝姬,莫不成,你想做那涼帝的小舅子?」
「我與阿綰相識在先。」沈初寒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阿綰?
季流雲一怔,繼而反應過來,看着沈初寒的目光簡直像要把他刺穿,「你連人家姑娘的乳名都曉得了?你才來建安多久?」
這話中狂傲不言而喻,簡直壓根沒把涼帝放在眼中。
沈初寒卻只笑而不答,然提到宋清歡,心情明顯好了不少。
季流雲忽然想起什麼,眼眸一轉,笑嘻嘻道,「不過,你對人家姑娘情根深重,她對你呢?上次她去千盞閣見的人,似乎不是燼之你吧?」
他這話音一落,就見沈初寒臉色一寒,將手一伸,取過一旁的若水劍就朝季流雲刺去。
季流雲忙在軟榻上打了個滾,慌慌張張避過沈初寒的劍鋒,看向他連連抱怨,「哎!你怎麼一言不合就拔劍啊?!這性子是越來越不可愛了,難怪人家姑娘沒看上你!」
沈初寒神情一冷,手腕一翻,持劍作勢又要刺去。
季流雲忙認輸,「好好好,我多嘴我多嘴,你快把劍收起來行不?誰不知道你這流雲劍削鐵如泥,別老拿出來嚇唬人。」
沈初寒這才收了手,看他一眼,「天都快亮了?你還不走?這裏還沒你睡覺的位置。」
「呸。」季流雲瞪他一眼,有心氣他,故意貧嘴道,「誰要跟你睡覺了?」
沈初寒懶理,負手朝裏間走去。
「你什麼時候回涼國啊?」身後傳來季流雲拔高的嗓音。
沈初寒腳步微頓,轉身淡淡道,「在你之後。」
季流雲白他一眼,「你還真跟我槓上了?」
沈初寒勾唇一笑,一臉無辜,「子舒,我記得……是你先來找的我?大半夜的擾人清夢,你還有理了?」
季流雲表字子舒,他二人雖為師兄弟,但年紀相仿,平日都是以各自的字互稱。
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也說不過沈初寒,季流雲只得認慫,起身朝前幾步,想起正事,斂了面上玩笑的神情,「聽說,前些日子刺殺你的人……是無痕宮的人?」
沈初寒涼涼瞥他一眼,眼中有墨色深濃,似乎在思索他是從哪得知的消息。
季流雲笑笑,主動坦白,「之前閒來無事,跟蹤了你那些隱衛。」
見沈初寒臉一黑,忙岔開話題,「我……我這不也是關心你嗎?你這個人,出了事就喜歡一個人扛。我若問你,你定然不會告訴我事情,這才用了點非常手段。」
臉上雖還有幾分嬉皮笑臉,眼中卻是一片誠摯。
沈初寒抿了抿唇,沒有再反駁他的話。
季流雲嘆一口氣,似想到了什麼,神情也漸漸嚴肅下來,「燼之,你我心裏都清楚,你選的這條路,實在是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沈初寒幽幽地抬了眸,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良久,才淡淡吐出幾字,「我不後悔。」
季流雲眼中的憂色更重,只是看了看沈初寒堅毅的側顏,心底的擔心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只道,「無痕宮是個什麼組織,想來你比我更清楚。他們是江湖上頂尖的殺手組織,行蹤詭異,向來只認錢不認人。不管什麼人想要殺你,一定是下了血本。我擔心,他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再等等。」沈初寒收回目光,看似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再等等?
季流雲一愣,沈初寒這是……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了?
可無痕宮拿錢辦事,從不會泄露主顧的半點信息,所以要價才那麼高。那麼這幕後指使,沈初寒又是從何得知?
想了想,心中有些不確定,狐疑地抬眸看向沈初寒問道,「你知道是誰想殺你了?」
沈初寒「嗯」一聲,卻未細說,只道,「這世上想讓我死的人太多了,不過都是些跳樑小丑,不足掛齒。」似全然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
見沈初寒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樣,季流雲也微微定了心,「你心中有分寸便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沈初寒定定地看他一眼,眼中清冷退去,唇張了張,最終應了個「嗯」字,然而眸底一閃而過的感激之色,卻清晰地倒映在季流雲眼裏。
他笑笑,輕咳一聲,手握成拳朝沈初寒肩膀處猛地捶去,故作輕鬆道,「不要太感動了,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了。否則……誰跟我切磋武藝?」
沈初寒亦翹了翹唇角,看一眼窗外,「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難不成還真要在我這兒過一宿?」
季流雲清脆應一聲,手一揮,走到窗旁,向後揮了揮手,「那我走了,你知道上哪裏找我。」說罷,推開窗扉,縱身躍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很快,沈初寒房中的燈火再度熄滅。
*
幾日後。
這日一大早,宋清歡便起了身,催着晴兒和瓏兒趕緊替她梳妝打扮。草草用過膳,就屏退了眾人,只獨自心神不寧地在大殿中等着。
等一會,便出去張望一次
約莫等了兩盞茶的時間,殿外隱約傳來了動靜。
宋清歡面色一喜,急急提了裙擺迎了出去。
遠遠的,便瞧見兩人進了瑤華宮,急急朝這版趕來。尚未走到跟前,便聽得熟悉清脆的聲音傳來,「殿下!」
宋清歡愈發喜上眉梢,急急下了殿門前的幾級台階。
轉眼間,遠處的兩人便行到了跟前,朝宋清歡盈盈一福,脆生生道,「奴婢們見過殿下。」
宋清歡呆呆地盯着她們,忽而眼眶一紅,淚珠盈盈瞬間就涌了上來,伸出手握住她們的肩膀,唇瓣張了張,方吐出幾字,「沉星……流月……」
不過短短一個月功夫,兩人削瘦了不少,以往細嫩的膚色也呈現出淡淡的麥芽色,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那般清澈明亮,不帶一絲雜質。
流月和沉星也是眼中一酸,滾滾淚珠霎時就從眼眶中滑落,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朝宋清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殿下,奴婢們回來了。」
宋清歡忙伸手將她們攙扶起來,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珠,哽咽着道,「來,快起來,我們先進去說。」
兩人應一聲,一左一右扶着宋清歡進了殿。
一進殿,宋清歡就拉着流月和沉星往上首的席位去。
流月和沉星忙推脫,「殿下,這不合規矩。」
宋清歡沉了臉色,佯怒,「這裏就我們三人,哪裏來的這麼多規矩。我叫你們坐便坐。」
流月和沉星對視一眼,心知拗不過宋清歡,忙行禮謝過,恭恭敬敬地在她身側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宋清歡先前便叫宮女換了茶水來,見她倆行得急,這會子額上已有了晶瑩的汗珠,伸手給她們各斟了杯茶水,推到她們面前道,「你們先喝口水,喘喘氣。」
流月和沉星一臉惶恐,連連道,「殿下,這怎麼使得?奴婢們自己來便是。」
「好了,倒都倒了,你們就安心地喝吧。」雖然在這裏已活了一世,漸漸習慣了這裏的許多風俗規矩,但骨子裏仍是沒有多重的尊卑觀念。更何況,流月和沉星與她風風雨雨共同經歷了這麼多,她心中早就未把她們當奴婢看待了。
流月和沉星心知宋清歡的性子,便也不好推脫,各自喝了一大口,果然覺得心中火燒火燎的情緒舒緩了不少。
宋清歡看着她們淺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些許,方才慨嘆道,「都瘦了,想是這一個月受了不少苦吧。」
流月笑笑,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面上並未顯疲累,「殿下,不累。」
「是啊。」沉星開口附和,「倒是聽說這一個月中發生了不少事,殿下您可一切安好?」
宋清歡「嗯」一聲,「我自沒什麼事,你們不用擔心。只是有些想你們罷了。」
「可是晴兒和瓏兒用得不順手?」沉星也替宋清歡斟了杯茶遞過去,開口問。
宋清歡微微一笑,「她二人倒也算機靈伶俐,只是再伶俐的人,又哪有你們知我心意呢?如今可算把你們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來了。」
流月「嘻嘻」一笑,心情頗好,「原本還擔心回來後要失寵了,沒想到殿下竟這麼念叨着我倆,真真是受寵若驚了。」
宋清歡伸出白玉般的蔥指在她額上一戳,嗔道,「你這小妮子,還是這般貧嘴。」
流月只嘻嘻哈哈地笑,沉星也止不住笑了起來,三人笑作一團。
笑夠了,宋清歡微微斂了笑意,關切地看向二人道,「來,給我說說,這一個月重錦姑姑都教你們什麼了?」
見說起正事,流月和沉星也收了笑意,點頭應了,沉星先開了口,「重錦姑姑先親自測了我們的功夫,爾後根據個人的資質替奴婢們制定了詳盡的練功計劃。」
流月點點頭,接過沉星的話頭,「沉星的骨骼體質比奴婢要好,便主攻武功。奴婢嗅覺靈敏,氣息綿穩定,重錦姑姑便着重訓練了奴婢的輕功和使毒的功夫,這樣兩人在殿下身邊,也好各處都有個照應。」
聽罷兩人的話,宋清歡心中慨嘆。
重錦姑姑果然是母妃看中的人,居然還懂得因材施教的禮。沉星的武功底子比流月好,便着重訓練她的武功,而流月資質稍弱,嗅覺卻甚是靈敏,便着重訓練她的輕功和使毒的本領。畢竟深處深宮,遇到打打殺殺的情況並不多,更多的是下毒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法子。
如今二人各有所長,恰好互補,真真是成了自己左臂右膀了。只是這其中經歷了多少辛酸苦楚,怕是也只有她們自己知曉了。
如此一想,心裏頭又是歡悅又是辛酸,卻也知她們並不願邀功,遂並未多說,只笑着道,「辛苦了一個月,可得給你們好好補補。」說着,喚了宮女進來,讓她們趕緊吩咐廚房預備午膳去了。
流月和沉星回來,宋清歡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想第二日,卻聽說了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殿下!殿下!」彼時她剛用過早膳,正在院中散着步,忽見晴兒跌跌撞撞朝這處跑來,面色慘白,似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般。
流月和沉星失蹤一個月忽然回來,眾人自然也有狐疑的,但宋清歡下來治下嚴謹,只道自己放了她二人一個月的假回鄉探親,下令禁止再討論此事。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眾人嘀咕嘀咕也就過了。
而兩人回來後,晴兒和瓏兒貼身伺候的位置便讓了出來。但宋清歡也沒叫她們回去,正式將她二人提做了二等宮女,平日裏替她做做跑腿的雜事。
「怎麼回事?慢慢說!」沉星看着跑到跟前的晴兒一眼,開口斥了一句。
晴兒顧不得喘口氣,看一眼宋清歡,滿臉驚恐道,「殿下……魏……魏公子死了。」
她突然這麼沒頭沒腦地一句,又說了個「死」字,把一旁的沉星和流月唬了一跳。流月瞪她一眼,快言快語道,「說清楚些,誰死了?」
「魏……魏煬……魏公子?」
宋清歡一駭,不可置信地看向晴兒。
「你說什麼?魏煬死了?」
「是。」
「你怎麼知道?!」宋清歡秀眉一挑,急急問道。
「因為……因為……」晴兒突然支吾起來,瞳孔擴大,臉色慘白,似想起了什麼駭人的事一般。
「因為什麼?」宋清歡只得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因為……因為他的頭……他的頭……出現在了長樂宮前。」
「你說什麼?!」宋清歡和流月沉星聞言俱是嚇了一大跳,異口同聲地反問。
「是……是真的……現在宮裏都傳遍了。說是皇后娘娘宮裏的宮女早上起來開門,卻發現長樂宮正殿的門口擺着一個大木盒子,她好奇打開一瞧,發現裏面竟裝了顆人頭,頓時嚇暈了過去。後來傳了太醫來檢查,才發現那顆……那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竟然是……竟然是魏家公子,魏煬!」
晴兒雖然心裏怕得不得了,但她到底口齒伶俐,還是完整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宋清歡臉色一沉。
魏煬被殺?還被隔了頭顱放在長樂宮門口?
這殺魏煬之人,究竟是同魏煬本人有丑,還是同皇后有丑?
她心中狐疑,不動聲色地看晴兒一眼,見她身子抖得厲害,開口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晴兒雖沒見到那場景,但光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寫了,乾嘔着跑了下去。
宋清歡沉吟着看向流月,「去,找人查查是怎麼回事?」
流月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宮外頭,卻傳來了另一個消息。
原來,魏家竟也沒有倖免。
晨起的僕從打開府門一瞧,竟也發現了一個相同的黒木箱子。不過魏家的箱子可比出現在長樂宮的箱子大不少。
那僕從不敢貿然打開,吩咐人稟告了魏嶸,又讓人抬着大箱子到魏嶸那去了。
彼時魏嶸還不曾得到宮裏的消息,一打開那箱子,頓時一口氣沒提上來,眼白一番,竟生生暈了過去。
隨侍的僕從一見慌了神,不知那箱子裏裝的是何物,湊過去一瞧,也癱軟在地嘔吐起來。
那箱子中,竟裝了四條斷臂殘肢,斷口處皮肉參差,似乎拿什麼鈍器慢慢磨斷的一般,那場面,着實血腥得緊。
房內頓時人仰馬翻起來。
膽小的直接嚇暈了過去,好在還有幾個膽大的,一面替魏嶸掐了人中,一面派人去請大夫和魏旭光過來。
魏嶸的母親也問詢趕來,不顧侍從的阻撓,執意要去看那箱子,接過剛瞧一眼,頓時兩眼一翻,背過了氣,也生生嚇暈了過去。
許久,魏府才稍稍恢復了秩序,一面派人去宮裏稟告皇后,一面請了大夫來檢驗那斷肢究竟是何人了。
大夫的檢查結果還未出來,宮裏的人卻帶來了另一個噩耗。
「你說什麼?!」
魏嶸聽了那小內侍的來報,眼睛一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小內侍一瑟縮,心中怕極,卻還是結結巴巴開了口,「魏太傅……今晨……今晨長樂宮前……出現了……出現了魏……魏公子的頭顱……皇后……皇后娘娘請魏……魏太傅即刻隨奴才進宮。」
「我的兒啊!」小內侍話音一落,聽得有人嚎啕一聲,猛地癱倒在地。
原來是方才好不容易被人救醒的魏煬母親。
昨日魏煬一夜未歸,魏府已派了不少人去找,卻沒有任何隱形。當時她看了那斷肢,心頭就閃過一股強烈的不好預感,再加上場面太過血腥,登時就嚇暈了過去。
後來醒來後,還存了一分僥倖,只盼着那查驗的大夫說盒子裏裝的斷肢不是魏煬才好。不想,尚未聽到大夫的回答,宮裏傳來的話,便生生打碎了她的幻想。
她只得魏煬這一子,驟聞得這一噩耗,如何能不悲痛欲絕?
便是魏嶸和魏旭光,聞言也踉蹌了幾步,一臉痛心疾首。
魏嶸一口氣沒提上來,聲音卡在喉嚨中,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只伸出手胡亂指着。
好在伺候的僕從見情形不對,忙上前猛拍了幾掌,方替魏嶸順了這口氣。
顧不上悲痛,魏嶸眸色一暗,狠狠跺了跺腳,看一眼同樣臉色慘白的魏旭光,咬牙切齒道,「走,隨我入宮!」
宮裏早派了馬車在魏府外候着。
兩人匆匆上了車,馬車飛快地朝皇宮駛去。
到了長樂宮,尚未進殿,便覺得一股悲戚冷凝的氣氛撲面而來。隨侍的宮女內侍各個低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一進殿,便看到皇后在上首坐着,身子軟軟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宋清漪正在低低勸着什麼。太子宋琰也站在一旁,面色亦是凝重。
聽得腳步聲,皇后抬首望來,見是魏嶸和魏旭光,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淚水又涌了上來,離了鳳座,悲悲戚戚地迎了上來。
「父親……兄長……」
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魏嶸和魏旭光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娘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雖是父女兄妹,但皇后貴為一國之母,禮數不可廢,稱呼亦不能亂叫。
皇后咬咬唇,微微止住淚水,強忍着悲痛吩咐璇璣和琉璃給兩人看座。
兩人心急火燎落了座,又問了遍情況。
皇后便將事情的經過同兩人說了一遍。
魏嶸倒吸一口涼氣,心內又急又痛,何人竟與煬兒有如此深仇大恨?竟然恨他到這種地步?一想到那箱子裏的慘狀,心口就只覺顫巍巍的疼。
「父親,我覺得,殺害煬兒的人,極有可能是衝着魏家來的!否則若是私怨,為何會下次狠手,還將煬兒的……煬兒的……」說到這,皇后終是說不下去,又抽泣起來。
魏嶸猛地一拍桌子,眼中迸射出憤怒的火花,「魏家的仇人……?難道是……?」
見魏嶸意有所指,宋清漪不由一驚。
她向來對魏煬沒什麼好感,所以此番他慘死,她並不如皇后或魏家人那般悲痛,只不過是裝個樣子出來而已,但聽外祖父的口氣,分明是有了懷疑的對象。
正想着要不要問個清楚,宋琰倒是率先開了口,「外祖父難道有了懷疑對象?」
魏嶸冷哼一聲,「整個朝中,與我魏家作對之人,還有何人?!」
——寧家!
宋清漪愈發心驚,外祖父果然懷疑到了寧家頭上,可是……她卻覺得此時並非寧家所為。只是
看外祖父如今還在氣頭之上,她也不敢多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父皇定會叫大理寺徹查,倒是真相自會水落石出,遂咽下了想說的話。
聿帝聽聞此事,大驚失色,果然命了大理寺徹查。
大理寺一下子背負了沈相遇刺和魏煬慘死兩宗懸案在身上,愈發忙得連軸轉起來。
魏煬的死暫無定論,日子又這麼平靜無波地過了幾日。
宋清歡每日依舊練練武,看看書,甚少出宮,魏煬的死,似乎對她並沒有多大影響。她正好趁機把母后留下來的勢力都梳理了一遍,也派人暗中調查了魏煬一事,只是暫未發現什麼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算起來,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沈初寒了。
她大不願出宮,也是這個原因。
沈初寒既是重生,就必然對她上了心。她若是待在宮中,沈初寒倒也沒理由來找她。可她若是出了宮,以沈初寒的本事,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同她來個「偶遇」?
她心中也曉得自己此舉難免有些縮頭烏龜的味道,可在她還未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前,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初寒。
他性子本就腹黑,如今又知曉了他重生的事,愈發惴惴,再見時難免會露出破綻,所以目前看來,還是能避則避吧。
說來也奇怪,沈初寒竟也沒了其他動靜,派去的人探聽回來說,沈相每日也只待在四方館中,前兩日得了聿帝召,進宮了一次,似乎是為了他遇刺一事,查到些線索了。
從沈初寒遇刺到現在,已經好些天了,案情卻遲遲沒有進展,沈初寒不急,她倒是急了。若是這案子能儘早結了,沈初寒也沒了理由再待在這裏了不是。
左思右想,決定明日去探探父皇的口風,順便不動聲色地提示兩句。
不料。
當天夜晚宣室殿便又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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