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召夫令 第七十八章 相約柴禾垛

    蘇父已經扯着蘇宏圖的袖子出現在院門口,蘇宏圖臉上不情不願的給黎小姐施了一個彬彬有禮的書生揖,黎小姐亦娉娉婷婷的對蘇宏圖施了一個屈身禮,二人的表情,就跟兩家元首會晤似的,這禮儀做的無可挑剔,堪稱禮儀典範。

    明月有些狐疑,這黎家怎麼說也是書香門第、知書達禮之家,從黎月瑾的肢體動作就不難看出來,但此次怎會不知禮數的將自家女兒送上門來呢?莫不是怕訂了婚的蘇宏圖高中了秀才反悔不成?

    明月無遐思索這些,自已又驚又嚇,大病初癒,身子虛弱,蹲不了一會兒只能坐在地上,地上雖然有些柴草,但仍滲骨頭似的冰涼,若是呆上一時半會兒,自己的屁股不是凍成了菊花霜就是起了外痔瘡,顯然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只是這蘇宏圖又發揮了執扭的性子,在院門口扯東扯西,就是不進屋去,先是說天氣寒涼,容易身體不適發燒感冒,然後又指着遠處蒼茫山脈,講述着裏面藏着無數的猛獸凶禽,不是柳河村的王獵戶被老虎扯沒了腸子,就是本村的向耀祖被熊瞎子舔沒的半邊臉,嚇得黎小姐臉色煞白,雙手攪在身前,似失了語的木偶娃娃,不知如何動彈了。

    明月不由得暗笑,這個傻書呆原來也有這麼腹黑的一面,人家姑娘找的藉口是來看這大山裏的景致的,他偏偏講大山裏的血腥,好好的姑娘硬是讓他給嚇得亂了方寸、失了花容。

    黎月瑾長得不算大家閨秀,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瓜子臉,櫻桃口,柳葉眉,身子偏嬌小,從目測上來看,比明月要矮半個頭,頭髮柔柔順順的,飄着淡淡的香氣,香氣是清淡素雅的,趁得整個人也脫了俗氣,如冬日裏的仙子一般。

    明月有些搞不懂,如此好的姑娘,配你一個木訥的書呆,你還嬌情個什麼勁兒?

    蘇宏圖還要扯東扯西,蘇母有些不樂意了,忙將黎小姐往屋裏讓,那滿臉的桃花燦爛與對着明月時的疾惡如仇判若兩人,這,就是有個秀才爹和沒有爹的區別。

    蘇宏圖猶猶豫豫的,不想進又不得不進屋,一幅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漸漸落在了眾人後面,拉開了距離。

    明月忙擲了一顆石子,石子呼嘯而過,打在蘇宏圖身前的青石路上,發出了「啪」的一聲響。

    蘇宏圖停了步子,撿起石子,不由大喜過望,黎小姐聽得脆脆的石子聲,不解的駐足張望,蘇宏圖擺了擺手道:「黎小姐裏面請,我到書房拿文房四寶,與小姐一起吟詩。」

    黎小姐禮貌的展顏一笑,只是笑不達眼底。吟詩做對是蘇宏圖的愛好,也是唯一的愛好,每次除了做詩還是做詩,二人在一起還從來沒有聊過這以外的話題。

    黎小姐在蘇母陪同下進了屋,蘇宏圖則如做錯了事的娃子般四處張望,望向牆角時,只見一雙小手在柴禾垛下搖動着,似一隻撩人的小貓在向他招手。

    蘇宏圖警惕的向屋內望了望,見蘇母正在招呼着黎月吃茶,黎月瑾的丫頭漠兒正在門口的馬車裏往下搬着東西,蘇宏圖左右見無人注意,似老鼠般也鑽進了柴禾垛。

    不顧地上寒涼,和明月並排坐在柴禾垛下,眼睛喜得如同天上的星星,閃着煜煜的光輝,欣喜過望道:「明月,就知道你心裏放不下宏圖。」

    明月臉色又是一黑,這蘇宏圖總是有這種一秒懟死人的本事,一臉正色道:「蘇童生,我是來向你買筆墨紙張的,其他任何雜念絕無僅有。」

    蘇宏圖拋了一個鬼才信的眼神,低聲嘟喃道:「你以前也總是這麼說,回頭又嚷着讓我教你識字,還以此為藉口幫我做鞋襪。」

    原來還有這些過往?難怪無論明月對蘇宏圖打也好、罵也好,蘇書呆都堅守着明月是他的人的陣地,最魁禍首還是原來的明月!有事沒事你撩撥這麼一個呆呆的書蟲兒做什麼?

    明月卻忘了,此時的她,好像比過去的明月撩撥得更甚之,人家「髮妻」都來了,她還上門來「挑釁」,雖然,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誰讓全村只有蘇家有筆墨紙硯,而自己又着急着還魏知行的債保小命呢?

    一陣北風吹來,吹得柴禾刷刷做響,也吹得明月虛弱的身子不住的哆嗦,不由自主的用雙手抱着雙肩。

    蘇宏圖眼神一慌,想要執起明月的雙手幫着暖暖,卻又礙於禮法,怕男女授受不親,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最後索性低下頭,用嘴衝着明月的手呼着熱氣,若一道暖流溫暖着明月本就凍得發僵的身子。


    明月用手抱着肩,離胸前本就不遠,蘇宏圖一急之下,低頭衝着明月的手吹着熱氣,他的心意是好的,只是這個姿勢,也太過曖昧了些,那身子前傾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一個欲求不滿的色胚,雖然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毫無雜質。

    明月只好尷尬的放下雙手,自覺的伸到蘇宏圖嘴邊,任由他呵着熱氣了。這樣靜漠的蘇宏圖,如同畫中的翩翩書生,竟也沒有他張嘴說話時的那樣討人厭了。

    二人正在柴禾垛下相對無言,蘇母已經挑着帘子從屋裏走了出來,迎面看到搬着東西的車夫和漠兒,狐疑的東張西望,沒有如期見到兒子蘇宏圖,蘇母焦急的問漠兒道:「漠兒,你見到宏圖了嗎?」

    漠兒亦是狐疑的向四周張望了一瞬,搖搖頭答道:「剛剛姑爺還在院中,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了,沒在屋裏嗎?」

    蘇母皺着眉頭看向柴禾垛,柴禾的一角,蘇宏圖青色的袍角已經裸露出來,蘇母慌張的看了一眼漠兒,微不可查的將袍角踩在腳下,用身子擋住了柴禾垛,模糊的笑道:「哦,可能宏圖去書房拿他新做的詩給月瑾品評了,這娃子,就是個書呆,漠兒快快進屋吧,大冷的天,怪難受的。」

    漠兒笑了笑,難得蘇母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樣子的,這蘇家姑爺,三句話不離吟詩做對,五句話不離博古通今,十成十一個書呆,可惜對了老爺的胃口,還找廟祝佔了一卦,推算出蘇宏圖將來定會官袍加身,前途似錦,硬是給小姐與蘇書呆訂了親。

    漠兒知道,甚至小姐也知道,蘇公子不喜歡小姐,原因無他,黎小姐模樣出眾,女紅一流,琴棋嫻熟,唯一不足就是不會詩文,這還要怪老爺,老舊思想作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做好女人的本份就好,現在的小姐為了迎合姑爺,只得重頭開始學習了。

    漠兒噙着笑,將從縣上買的果匣子拿到了屋內,身形剛閃進屋內,蘇母一臉凶神惡煞的將蘇宏圖從柴禾垛下扯了出來,惡聲惡氣道:「宏圖,你若是再不知收斂,被這兒小狐狸迷了心竅,我就叫來全村人,將殷明月抓出來讓人羞辱!!哪個多、哪個少你自個兒墊量。」

    明月一撇嘴,直接接着蘇氏的話茬兒道:「蘇嬸子,你若將你家的筆墨紙硯借了我,我就偷偷的離開。否則,我就大搖大擺的從柴禾垛里走出去,大吵大嚷,吃虧的是蘇家還是我,你心裏清楚,哪個多、哪個少,你自個兒才應該好好墊量墊量。」

    蘇氏氣得嘴唇如這冬天的枯樹葉,被寒風吹得顫抖,還帶着青紫色,這要吵吵起來,這個小狐狸精就得如老萇子一樣,粘在身子薅不下去了,不抬進門也得抬進門了,果然老人說得沒錯,樹沒皮,得死,人沒臉,無敵。自己偏偏是個要臉的人,只好輸給了不要臉的殷明月。

    漠兒半天沒見蘇氏母子進來,好奇的向院中張望着,蘇氏忙扯着蘇宏圖進了屋子,臨走還不忘踢了踢腳下的柴禾,踩了明月一腳。

    蘇氏進得屋去,又裝做拿炒花生的空檔,將蘇宏圖的筆墨紙硯一卷,扔進了柴禾垛里。

    明月扯着嘴一笑,身子如一條泥鰍般從柴火垛里鑽出來,一縮身子又從門縫隙里擠了出去。

    一直偷窺的漠兒臉色變了模樣,卻聰明的裝做什麼也沒看見。

    蘇宏圖坐在炕上,臉色漠然,身子卻如坐針氈,抻着脖子向外張望,偏偏紙糊的窗戶什麼也看不到,蘇氏進來,一臉殷切的看着蘇氏,蘇氏陰着臉點了點頭,蘇宏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與黎小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黎小姐淡然的看着說取文房四寶卻空手而回的蘇宏圖,會心一笑道:「蘇公子,今日沒有什麼新的詩文供給月兒賞鑒嗎?」

    蘇公子尷尬的搖了搖頭,筆墨紙硯都拿走了,還賞鑒什麼?生怕駁了黎小姐、卷了黎先生的面子,畢竟,黎先生對自己有教導之恩、舉薦之功。

    蘇宏圖微微傾身施禮道:「黎小姐是來看這大山冬景的,宏圖焉能掃興?」

    說罷站起身來,又是躬身一禮,向外引領着黎小姐,黎小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又向蘇宏圖施了一禮,謙卑的讓蘇宏圖先行,二人從進院到進屋再到出屋,僅互相施禮已經不下五次了。

    蘇宏圖當先邁步前行,黎小姐蘊紅着臉叫住了蘇宏圖,蘇宏圖不明所以,黎小姐輕輕點了點頭,漠兒得了令,行到蘇宏圖面前,對蘇宏圖施了一禮,隨即伸手在蘇宏圖身後的袍子上摘了好幾處秸稈枯葉來,蘇宏圖臉色頓時羞紅了,如初升的冬日一般。

    黎小姐則輕描淡寫的說道:「百善孝為先,蘇公子能幫父親、母親拾柴擔水,實乃我大齊之典範。」

    蘇宏圖訕笑着一笑而過,眼前呈現的卻是與明月共坐柴禾垛下難得的歲月靜好。

    一直緊摒着一根弦的蘇母長舒了一口氣,黎小姐笑顏如花,只是笑己不達眼底,心似漏了風般的冰涼,最後化做一枝冰箭,森森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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